WHITE ALBUM 2 雪が解け、そして雪が降るまで
白色相簿2 雪融化、然后直到再次飘落时
作者:丸户史明
插画:中村毅
出版:Leaf/AQUAPLUS
翻译:lx_ax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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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信息:
此文乃是2010年3月26日Leaf发售的PC游戏《WHITE ALBUM 2 – introductory chapter -》初回限定版同捆的小说的译文,主要讲述游戏故事发生前的一些事情,让玩家能够够深入地了解冬马和纱这位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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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序 章 二年前
第一章 春
第二章 夏
第三章 秋
终 章 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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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序章 二年前
冬马和纱,很讨厌天空。
春天,当她翘掉自己今后每天都要去的峰城大学附属学园的入学仪式,在河边草丛上躺下来的时候,头顶那片苍蓝澄净的天空,与自己心中的漆黑阴暗显得是那么地格格不入,令她感到十分反感。
回朔到几天前,和纱的母亲刚刚向她道别。
那既是日本甚至世界都引以为傲的充满情欲的钢琴师,也是自己唯一一位亲人的曜子,在滔滔不绝地向她女儿诉说了很多自私的理由后,就将和纱一个人抛下,自己坐飞机去了维也纳,将活动据点转移到了欧洲。
从和纱小时候起,她就没有在大赛以外的活动中来看过和纱。也从来没有做过饭给和纱。还经常以演奏旅行为借口将和纱丢在家里,虽然和纱也知道,演奏会只是理由之一,她其实只是为了和当时的情人去度蜜月而已。
即使如此,对于这么放荡的母亲,和纱也从来没有过不满。
那是因为,在一年之中,她还是有一半的时间和自己待在同一个家里,围着同一张餐桌,自己如果在大赛上取得优胜她也会温柔地抚摸自己的头。
那是因为,她打从心底里相信,自己对于母亲来说是必要的,自己也被母亲深爱着。
但是……
「即使带着现在的你去,也是没有意义的」
在那本应是自己母亲的人说出这句毫无仁慈的话语时,至今为止的冬马和纱就已经消失了。现在依然名为冬马和纱的少女有着这样的感觉。
新生的冬马和纱,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不必要的。
虽然这不是事实,而只是她自己的看法改变了,但对于正直青春期的她来说,这样的道理她自然是不屑一顾。
从那以后,他人面对和纱的任何声音、表情、感情……
不,即使不是人,甚至连生物都不是的物体的颜色、声音、气味、味道、触感,各种显露于外的表现,似乎都隐含着另一层意思,并且,这些全都化为恶意袭向她,嘲笑她,监视她,但是却又在无视她。和纱开始有了这样的感觉。
所以,和纱就对自己身周的一切……以目前的情况来说,就是她眼前那片广阔的天空,怀有了憎恶之情。
比起憎恶母亲来,这样要来得轻松一些。
冬马和纱,很讨厌老师。
在开学典礼的第二天,对来上学了的和纱表示热烈欢迎的音乐科班主任女老师,对于只是一个新学生的和纱露出了满脸卑微的笑容,并且在放学后将她带到了另外一栋教学楼的三楼。
镇坐在挂有第二音乐室金属牌的教室中央的崭新的古典钢琴上,和纱一眼就看见了雕刻在钢琴上的,「寄赠 冬马曜子」几个金光闪闪的字。
面对一直沉默不语,只是偶尔发出叹息的和纱,班主任老师开始滔滔不绝地诉说着峰城大附属学园,尤其是音乐科对于只不过一个新生的冬马有着多大的期待,并且还光明正大地提出了「校方会全力支持你今后一切的音乐活动」这样的特殊待遇。
所以和纱,马上就接受了这样的协助。
「我现在要开始练习了,所以你马上给我从这里出去」
如果班主任老师在这时候生气了,并且提醒和纱要她注意她那没有礼貌的言行的话,也许和纱就会意识到自己只是在赌气,并且会像以往那样老老实实地反省,于是两人对对方的第一印象以及今后的关系也许就会有所好转。
但是,已经年过三十戴着黑框眼镜的女老师,只是在一瞬间吓得瞪圆了眼,之后马上拼命地装回了那卑微的笑容,说着「既然这样,那你要在练习结束之后到办公室来哦。因为我要来锁门」这样的话,将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学生那粗暴的言语完全容忍了。
所以,和纱就对成为了自己老师的班主任,以及让这位班主任表现出这种「大人的态度」的学校管理人员,顺带连同本来没有任何关系的学校老师一起,全都怀有了憎恶之情。
因为要一个一个去区分敌人和朋友,实在是太麻烦了。
冬马和纱,很讨厌同级生。
在开学典礼之后不久,终于正式开始上课之后,每到实习时间,就会有一个男生很亲热地与和纱搭话。
那个自报家门,名叫松川贵纪的同班同学,很自豪地说着自己以前与和纱在大会上同场竞技的事迹,接着又很自豪地说着自己和和纱是班上仅有的两个被选上去参加下个月的春季全国大赛的人,只是和纱对于前半部分完全没有印象,对后半部分也完全没有兴趣,所以对他的态度也极其地冷淡。
松川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唯一的好对手」会是这种反应,但是他还是把和纱这种反应擅自当成了傲娇的表现,并且开始更加变本加厉地纠缠起了和纱。
毕竟,他完全想不到,和纱有讨厌自己的理由。
以「一流的人就要有一流的朋友」这种论点为基础展开行动的他,觉得她是能在钢琴技巧与人生道路上和自己一起成长的唯一的好伙伴。并且,他毫不怀疑地认为,她也有一样的想法。
这样对牛弹琴的时间持续了一会儿之后,事件发生了。
黄昏的校舍里,伫立在教室里的两人……
虽然导致那个结果的过程,除了那两人之外谁也不知道,但是从结果上来说,就是松川额头上冒着冷汗,捂着自己的股间满地打滚,而和纱就像是想要消除留在自己脚上那令人不悦的感触一般,将周围的桌椅全部踢翻了。
顺带一提,对于和纱来说,不用拳头只是出于钢琴家保护手的习惯,而对准股间出脚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先不管这些,那场黄昏中的骚动,由于校方的「宽大处理」,双方都没有受到任何处罚。
但是……也可以说是由于这件事的缘故,和纱与其他所有音乐科的同学之间,在仅仅过了一个月之后,就已经形成了不可弥补的裂痕。
所以,和纱对于教室里所有的人都抱持着平等的憎恶。
如果特别憎恶松川的话,那就像是满足了他那过剩的自我意识一般,这令和纱很是反感,而且更重要的是,班上已经没有任何人会和她说话了。
于是,一个月之后,春季全国大赛。
入学不到两个月的一年级生就获得了第一名,这个建校以来史无前例的壮举,使得特意赶到比赛现场去了的校长以及董事长、教导主任以及年级主任都一致对一名女学生大加赞赏。
班主任老师也依然用那卑微的笑容附和着自己的上司们。
同样参加了大赛,并且闯入了决赛的高年级学生们,只是低着头,机械地鼓了掌。
至于因为同级生进入了全国大赛而前来助威的一年级学生……这样的人,连一个也没有。
仅仅只用了两个月,和纱与周围世界的关系,就被碾压,撕裂,最后完全隔绝了。
但是和纱,只是将自己周围那些令人不悦的反应当作耳边风,面无表情地接过奖状,无言地打断了赞赏之声,无视所有人的制止,将奖状和奖杯都留在身后离开了会场。
那个时候,她心中充满的感情,既不是欣喜,也不是成就感,甚至连愤怒、虚无感都不是,只是十分平淡的感觉。
本应该,是这样的。
那天晚上,回到家,打开家门,之后的事情,和纱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自己将放在门口的大包航空邮件打开的事情也好,从包中拿出了与自己年龄不相符的小狗玩偶的事情也好,玩偶上贴着一张写有母亲的名字以及「生日快乐」的纸条的事情也好,自己在大赛上获得优胜的时候自己的生日已经过了一个星期的事情也好,从正面盯着自己看的玩偶的眼睛显得格外地圆的事情也好……
自己不知何时就嘶吼起来的事情也好,将母亲送的迟了一个星期的生日礼物摔到墙上的事情也好,接着又将它捡起来疯狂地捶打撕扯着的事情也好,自己的视野已经变得一片模糊的事情也好,自己内心中决堤而出的丑恶的情绪已经无法制御地化为言语从自己口中吐出的事情也好,满心以为自己已经一无所有的事情也好,这一切的一切,她真的,真的都记不清了……
和纱获得优胜这件事,在第二天就成为了话题,甚至还在报纸上刊登了照片。
理所当然的,在那些新闻记事当中,包括标题在内「冬马曜子」的名字一共出现了五次,但是和纱既没有注意到,甚至连去读这些记事的想法都没有。
冬马和纱,开始讨厌钢琴了。
对当时的她来说,这就等于憎恶全世界。
第一章 春
「冬马」
「……」
和纱做了个梦。
在梦中,那些和纱再也不愿想起的往事如同走马灯一般一个接着一个地从脑海中闪过。这实在是一个再糟糕不过的梦了。
「冬马…喂…不好意思,不过你还是先起来一下」
「…嗯?」
醒来的感觉当然也十分不好,所以即使面对着那让自己脱离恶梦的,本应称之为恩人的对象,当时的和纱心中所有的也只是愤怒。
…虽然是这么说,但这几年的和纱,对任何人都不可能怀有好意。
「啊…」
「…?」
和纱抬起头,发现一个穿着制服的男生睁圆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他的表情已经僵硬到了,会让和纱做出这种解释的地步。
「………」
各种情报开始流入和纱的头脑之中,比如现在已经是那个梦的两年之后,现在自己正处于普通科三年级的教室里,现在的时间应该是第六节课…不,从周围的喧嚣来看,应该已经放学了,等等。这些情报,让她逐渐回到了现实之中。
「………咝」
虽然是这样,但是那个男学生只是呆呆地站在和纱面前,所以她一边觉得庆幸,一边再次将头埋到了桌子上…
「啊啊!?抱歉抱歉,你是冬马和纱对吧?」
「…嗯~」
接着马上又被叫起来,导致她心情越来越不好了。
身体状况暂且不提,由于恶梦而变得极其不佳的心情,再加上中途被人叫醒,使得和纱将自己的愤怒与不满毫无保留地写在了脸上。
「从开学典礼以来你一直都没来上学吧?身体状况,还好吗?」
「…哈?」
和纱对他的第一印象…说实话,没有任何印象。
没有特点的身高,没有特点的体型,没有特点的发型,没有特点的面孔。
「所有科目的教科书。学生证。各种各样的申请表。都帮你按照上交的顺序整理好了」
唯一一处勉强可以称之为特征的地方,就是他扣上了其他男学生全都没有扣上的第一粒纽扣。
「在冬马休息的这段期间,虽然课程上没什么进展,但是各种通知却很多…」
「………」
他不再像最开始那样瞪着和纱看,而是用沉稳、亲切、关心对方的态度,似乎是在努力地想要解除对方的警惕。
只是,他的视线依然没有要离开和纱双眼的意思,这还是让至今为止从来都没有和别人四目相对的和纱感到不快。
「还有这个…以防万一,我还帮你拿了学生票的申请表。你家住岩津町,所以是搭电车上学的吧?」
「………」
他依然盯着和纱的双眼,开始在和纱的桌上堆积起了各种书和通知单。
「然后,最不能忘的就是这个。家长见面会的通知。下周就要开始了所以今天就要交给监护人」
「监护人…」
「本来我打算直接送到你家里的,但是我还有很多其他事情…抱歉」
他明明对和纱的事情一无所知,言行却戳到了和纱的痛处,让和纱感到更加不悦了。
他那自以为亲切的强加于人的态度,让和纱觉得很讨厌。
那助长他强加于人势头的见风使舵的道歉,让和纱觉得很恼火。
「那么到目前为止,有什么问题吗?只要是我知道的都会回答的」
「………」
那名男生的态度正在让和纱心中的怒火不断增幅,但是和纱只是轻轻地对他摇了摇头。
和刚入学的时候,那对所有令自己不满的事物都针锋相对的态度比起来,和纱也许是已经获得了经验,但是更多的只是嫌麻烦而已。
「是吗,太好了。那么…」
「呼…」
但是,眼前这位厚颜无耻的男生,却将和纱难得的让步当作字面意思上的「没有问题」理解了。
「…怎么了?」
「……烦」
「唔?」
「你很烦啊」
他非常地烦人。
和纱最近好不容易克制自己,不要直接将自己的负面感情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
虽然这么做的原因是「跟人争吵真是麻烦」这种完全的消极理由,但是多亏了这一点,她至少没有和周围产生摩擦了。
「我经常被人这么说,但这都是必须的事。如果觉得我烦那你一次性记住比较好哦」
「………」
但是,但是…
眼前这位男生却是一副完全不看对方的反应、既蛮横又傲慢的态度。他以为他自己是谁啊!?
「啊…对了。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啊。我叫北原春希。姑且算是E班前期的班长」
「我没有问你的名字」
「可你从刚才起就摆出一副『你哪根葱啊?』的脸」
「…」
而且和纱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虽然刚才似乎听到了,但是她完全没有要记住这名字的想法…
「…身体还是不舒服吗?要不要去保健室?我陪你去也可以啊?」
「…不要碰我」
「? 不,我还哪里都没有碰啊」
「………」
他明明只是一个路旁的小石子一般的存在,为什么偏偏狂妄自大地想要成为自己人生中的障碍呢?而且,这颗石子既不大又不重又不尖锐,甚至还没有挡在道路中间。
在和纱心中,这样久违了的纯粹的愤怒…
「…我知道了。这些事情延后。啊,对了。这样的话,放学以后,送到你家里…」
「不要碰我!」
一瞬间,就超出了极限。
「…呼」
当春日温暖的阳光逐渐西斜,周围的气温也冷却到了会让人想起冬天刚刚过去。此时,和纱正一个人走出校门。
她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刚才那愤怒的表情,紧闭着的嘴,眯细的眼,以及和往常一样的鼻梁,酝酿出了一股令人难以接近的锐利美。
而那些对她敬而远之的行人,自然不知道导致她有着这样美到恐怖的表情的契机,只是一件非常无聊,非常小孩子气的事情。
「这全都是那家伙的错」
当和纱如同砸一般地打开门冲出教室的时候,包括那名男学生在内,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呆呆地目送着突然变得很粗暴的和纱。
那简直和直到去年为止,自己还在的音乐科的教室完全一样,是和纱非常不愿意看到的情景。
因为这样的话,自己转到普通科来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在别人不认识自己,自己也不认识别人的新班级里,本想着这次终于可以度过平淡无聊的日常生活的和纱,在来到普通科的第一天,就遇到了自己很不情愿的,一如往常的情况。
所以,和纱一如既往地绝望了。
到头来,什么都没有改变。
在峰城大附属学园这个被封闭的世界中,能够在理解、认同自己的前提下以正确的方式对自己置之不理的人,连一个都没有。
…虽然从这个说法来看,任何人都会觉得她与周围产生摩擦完全是自作自受,但是由于「任何人」中间经常是不包括和纱的,所以这种决裂事件每年都如同例行公事一般,并且之后大概也会继续下去。
自从开学典礼那天,她仰望天空以来,早已过了两年…
冬马和纱,依然讨厌天空。
她一直讨厌着,春日里这种广阔薄云的白色天空。
并且,也讨厌老师、学生,以及周围的一切。
对于进入自己视野中的一切事物,当时的她都有足够的理由去憎恶。
所以冬马和纱…对于今天遇见的,那态度十分亲近的男学生,也很讨厌。
峰城大学附属学园里,一共有三间音乐室。
位于主教学楼的第一音乐室,会在普通科音乐课时使用,在放学以后则是由音乐系的学生社团在使用。
位于新校舍的第三音乐室,则是音乐科的专用教室被整日占据着,而且也由于位置距离普通科十分遥远,所以一般学生从来不会靠近。
然后,是第二音乐室。
位于第一音乐室隔壁,在音乐科教室依然在主教学楼的时候,它曾经是音乐科的专用教室,但是现在,不管是上课还是社团活动都没有使用这间教室,所以它实质上已经成为了一间没人用的教室。
本来,为了方便校内复数的音乐社团,本应在放学后开放使用的,但是之所以学生和老师都没有对这间教室的封闭提出不满,是有其理由的。
这个理由,并不是都市传说、七大不可思议或是学校的鬼故事之类的,而是由于处于各个立场上的人们的认识不同积累而成的。
普通科的学生,依然认为这间教室仍然和以前一样,是音乐科专用的。
音乐科的学生,已经不认同这间教室的存在价值了。
至于教师们…都在有意识地回避着和现在这间教室的使用者有关的话题。
今天,那间无人使用的第二音乐室里依然响起了钢琴的音色。
从开学典礼以后已经过了一个星期。到头来,升入三年级,转入普通科的今年,和纱依然还是老样子,不论是上课时还是放学后都依然是这间教室的居民…依然是「第二音乐室的主人」。
在钢琴音色的间隙之中,「Highway Star」的吉他独奏随风流淌了进来。
和纱第一次被带来这里,是在两年前的春天。
那是她将带她来的班主任老师赶走,占据音乐教室,将自己「以家人的知名度和捐款为后盾的旁若无人的问题儿童」的评价板上钉钉的值得纪念的日子。
从那以后,这间教室就成了即使和它有所关联的人也不愿接近的地方,那台她母亲捐赠的视另外三百万捐款为粪土的古典钢琴,到头来却成了她女儿专用的玩具。
和纱没有归还音乐室的钥匙,自己保管着,在自己有兴趣弹琴的时候,或者是没兴趣干其他事的时候,就会擅自进入这间教室,开始不顾时间地埋头弹奏钢琴,有时也会将音乐室里其他的乐器顺手抓来弹奏一番。
吉他的音色转变成了「Crazy Train」。
自从两年前的大赛以后,身为钢琴家的和纱就再没有出现在舞台上了。
毕竟,自从那天以后,和纱就不会再开心地弹钢琴了。
所以,这既不是练习也不是玩耍,只是惰性而已。
她既不会追求技术,也不会在意失误,也不会感叹自己的水平有所退步,只是什么都不想地,为了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思考而弹着钢琴。
她只是为了让讨厌的事情,痛苦的事情,悲伤的事情全部从自己头脑中消失,而专心致志地弹着钢琴。
虽然开心的事情也随之一并消失了,但是没有必要去在意这些。
因为,开心快乐的事情,和纱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遇到过了…
吉他的音色变成了「White Album」…
「啊~,真是的—」
但是那天的和纱,像是放弃了以往什么都不想的习惯一般,焦急地敲击着键盘。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她对自己的钢琴技巧感到绝望了…
「弹得真烂啊!」
那只是因为那随风飘来的吉他旋律,实在是太过不成熟,让她无法接受。
那个旋律,在这几天,会随着夕阳一起出现。
当吹奏乐部和合唱部的全体练习结束,第一音乐室空出来后,似乎还有谁留在那里进行个人练习,于是那错误百出的吉他独奏,就会与和纱那洪流一般的钢琴旋律重合在一起。
说实话,这对和纱来说是再烦心不过了。
这大概是某个趁着入学的时期一时兴起想要组建乐队而开始学吉他的新学生,但是他技术和素质的匮乏,对于天生就拥有最大限度的技术和素质的和纱来说,实在是无法容忍。
而且他的吉他也对和纱的演奏产生了负面的影响,她甚至有好几次感觉自己的手指弹出的音符都有些错位,于是她也没有心情再继续弹下去了。
「回去吧…」
对面的吉他,依然在演奏着错误百出的「White Album」。
和纱怀着绝对不让这噪音再进入自己耳中的决心,捂着耳朵快步走出了教学楼。
在回家的路上,为了治愈她那由于无聊的事情而疲惫不堪的大脑,她下定决心,要补充大量的糖分…
冬马和纱,非常喜欢滑软的布丁。
更准确的说,不只是布丁,只要是甜的东西她都很喜欢。
这不知是由于她那铁杆甜食党母亲的遗传,还是她母亲以甜食养育她的结果,从小时候起一直到现在,和纱那很小孩子气的味觉一直亘古不变地在与她牙齿的健康展开着壮烈的战斗。
…不,改变还是稍微有一点。
只不过这个变化,就是她变得比以前更加喜欢甜食了。
从小时候起就不能吃的辣味现在当然也不吃,苦味、酸味也被她从嗜好中排除,现在连冷或热的食物也开始挑剔了,使得她那本来就狭窄的食物选择范围变得更加狭窄了。
比起冰淇淋她更喜欢布丁和饼干,比起柠檬茶她更喜欢奶茶,至于碳酸饮料和果汁她根本就不喝…
虽然只有咖啡被她容忍到了现在,但是那大概也只是为了做样子给周围看,如果不用大量的砂糖和牛奶将味道瞒混过去的话,那刺痛喉咙的苦味和热度就会让她无法忍受。
现在,和纱本人并没有在意她这个喜好的变化。
但是,如果是心理咨询师或者精神医生对她进行诊察的话,也许就会注意到,是她内心的黑暗对她的味觉造成了深刻的影响。
和纱本人还不知道,她的大脑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发出悲鸣了。
在喊着,至少不让味觉受到刺激。
在喊着,至少不让舌尖感到痛苦。
「再来一份一样的」
「…知,知道了」
现在,和纱依然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在铲平了第二份布丁之后,很自然地点了第三份。
虽然只要是布丁,不论种类、材料、价值如何,和纱都很喜欢,但是这家店…Good Days南末次店里推荐的滑软布丁,是和纱最中意的。
毕竟这家店的布丁和其他店里的比起来实在是太甜了甜到别人一看就不会吃了甚至还以会让人觉得「这算是哪门子的推荐啊」的浓烈的甜味引以为豪,让和纱手里的勺子完全停不下来,顺带也让她脸上满足的微笑丝毫没有要消失的迹象。
于是,就在和纱满脸浮现着在学校里绝对不会让别人看到的,充满幸福的表情,准备吃下最后一勺的时候…
「所以说,你不用想太多了啊。只是和大家一起去玩而已啊」
从自己的正后方,传来最近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声音。
「到了现在,这是吹了什么风啊?三年级之前,你不是一直没有和我说过话吗,饭塚君」
「那是…因为小唯你不是在和高田交往吗?」
「…你真了解啊」
「因为我一直都想追你啊。听说你有男朋友的时候真是很受打击啊」
顺带,还听到了最近似乎在哪里听过的轻浮台词。
「原来如此,于是最近,你就获得新情报了,知道我们分手了吧」
「…你很敏锐啊」
和纱尽量不让对方察觉地回过头,发现那里坐着一对穿着峰城大附属制服的男女。
和纱的猜测,有一半是对的,那个男生她是见过的。
「什么啊,你以为我现在就会陪你去吗?你以为谁都只要被你宠一下就乖乖跟你走吗?」
「你会乖乖跟我走吗?那真是大欢迎啊」
「如果我说,我不是那么随便的女生呢?」
「那就很有追的价值啊,还是大欢迎」
「你还真是很懂得怎么对待女生啊。我从小泽那里听说了很多你的事情哦?」
「你要不要试试那家伙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纤细的身体,茶色的头发,更重要的是他那如同猫撒娇一般的声音和他的语气,让和纱昨天的记忆极不情愿地复苏了。
他就是昨晚,和纱回家的时候,在校门口纠缠和纱的男学生。
『你是F班的冬马和纱吧?』
『我是G班的饭塚武也。你不知道我吗?』
『那春希…北原春希你该知道吧?就是坐你旁边那个』
『我是他朋友,你的事情就是他告诉我的』
『就是这样,我想跟你更亲近一些,所以才来和你说话的』
『真是吓到我了啊。一开始竟然还不知道我们年级里有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这可以算是我一生中的最大失误吧?』
『你现在要去哪儿?如果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和我一起喝杯茶?』
『啊~,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想说说话而已』
『…你似乎是很认生的人啊』
『好像到去年为止你都是在音乐科啊?从音乐科转到普通科的人真是罕见啊』
『说起来,你好象是那个冬马曜子的…』
他就像那样无止境地对着和纱说着各种话题,但是他那轻浮的嘴也由于某件事不得不合上了。
由于和纱的回旋踢。
「嗯~,说的也是啊,如果不是最开始就单独两人约会的话,那也是可以考虑的」
「哦,即使这样也是大欢迎哦。像这样欲迎还拒的我也很喜欢啊」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黄金周期间怎么样?」
即使如此,他今天的战果,看起来似乎比起昨天更值得期待。
坐在他对面的——和纱猜错了的那一半,她本以为自己不认识,但是其实就是坐在自己前两排——的女学生,虽然似乎是在和他争论,但是她的声音却显得她乐在其中。
简单来说,不管怎么看都很有戏。
「那就定在三号吧。早上10点在南末次车站检票口前怎样?」
「那我就去请另外一个人了哦。如果确定了我就会打你电话」
「OK,先记下双方的手机号码吧」
听着那个轻浮的男人与女人的对话,不论是心情还是感受都差到了极点的和纱只好转移地点,在她刚准备以不被他们发现的方式慢慢移动的时候…
「哎~北原君?那还是有点…」
接着,这个最近经常听到的名字让她停下了脚步。
「哎,为什么啊」
「因为北原君…就是那个班长君吧?」
那是班上第一个和她说话的男学生。
那是实在太不看现场氛围,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的班长。
那是唯一一个至今仍然会和本应被班上孤立了的自己说话的同级生。
那是眼前这个轻浮男生的朋友。
那是把自己的情报泄露给这个男生的大嘴巴。
那是将自己原来是音乐科的学生并且是冬马曜子的女儿这件事调查出来了的,以窥视他人为兴趣的人。
那是在知道这些之后才特意来接近自己的令人讨厌却又精于算计的最烂的人渣。
因为这些,所以和纱的愤怒,已经不再是针对着眼前的男生,而是转移到了『北原春希』这个让她完全记住了的名字上。
「那当然是因为,邀请他一起出去玩的女孩子会很可怜啊」
「为什么?他有什么不好吗?」
「…你也知道吧?」
——我当然很清楚。
「他的样貌也没那么对不起观众吧?没关系,服装我会帮他选好的」
「不,他的样貌确实没什么问题。但是啊,他不是很烦吗?」
「………」
——很烦。非常的烦。
「不久之前,他可是突然跑到我家来了啊?还说是从学生住址记录本上调查的」
——那家伙确实很有可能这么做。
「那天你是请假了吗?那是说你忘了什么东西?」
「我是请假了。因为前一天有演唱会所以我跑到现场去了」
「那他单单只是去探望你而已吧」
「即使如此,但是你不会觉得他神经太大条了吗?」
——对,那个男人极度缺乏对别人客气的心理。
「那他有没有进你们家吗?有没有说要你上茶?」
「他只是说了几句话之后就马上回去了。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
那种对他人过度干涉的态度,只会让他人产生厌恶之情而已…
「………抱歉,我想起我还有事情要办,先回去了」
「哎?」
「…哎?」
她本来只是在内心嘀咕着的话语,一下子从口中说了出来。
他那直到刚才为止还像羽毛一般轻浮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这是我该出的钱。今天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再见」
「等、等等啊饭塚君」
她似乎也跟和纱一样感受到了那份沉重,开始显得有些犹豫地挽留起了他。
「出去玩的事情,还没有得出结论吧?最后是哪些人一起去啊?」
「啊~,说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但是他似乎已经完全没有再听她说话的意思了。
「…你在生什么气啊?」
「我说啊」
「哎…」
「你才和他同班半个月而已吧?对他只有这种程度的认识,就不要用那种很了解他的语气评价他」
「你…在说什么?」
就是啊,你在说什么啊。
会去探望只认识半个月的同班同学的人才比较奇怪吧。
「至少和他来往半年以后,才有资格去评价他。就这样,再见」
「等等,你和刚才完全判若两人啊饭塚君?喂,等等啊」
「唔…」
『饭塚君』从和纱身边快步与她擦肩而过。
但是,即使和纱不藏不躲,他也完全没有注意到和纱,只是带着一脸完全对对方失去了兴趣的干涸的表情离开了。
所以,和纱的视线反而无法从他身上移开了。
那是因为,和纱有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鄙视他的表情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自己。
「…那算什么态度啊,他是笨蛋吗!」
被扔下的她的嘴里发出的骂声,也许和一天前和纱嘴里发出的声音是一样的。
因为她只是替和纱说出了和纱自己的想法。她嘴里说出的话,实在是太像和纱说的话了。
所以和纱能够理解她。不,是体会到了与她一样的感受。
那是既像面如火烧般的屈辱,又像是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一般的,无地自容的感觉。
而且偏偏,这种感受还是由于那个名为『北原春希』的班长所引起的。
「冬马」
「………」
和纱做了一个梦。
那是她变成了一只蚂蚁溺水与蜂蜜之中,这种既可以称为天堂又可以称为地狱的梦。
「冬马…喂…快点起来啊」
「…唔?」
从性命和糖分这样究极的抉择之中解放出来了的和纱,一边用手指擦着流出的泪水和口水,一边看着将自己拉回现实的人。
「早上好。今天少有地在上课前就来了呢」
「………哈啊」
「你不要叹气叹得这么大声啊」
她并不是在叹气,只是在差点说出『北原春希』的时候慌忙将那口气咽了回去。
能记住别人的全名,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几年都不曾有过的事情。
「………咝」
「早上好! 早上好冬马!预备铃就要响了所以你差不多该起来了」
「唔…唔呜呜…」
所以,在他说话的时候那困倦的态度,伸着懒腰表示没有兴趣的态度,有一半都是装出来的。
虽然她确实不想再被他继续干涉或者追问下去。
…但是,她更多的是不想被人知道,她其实对这名少年稍微有了一点兴趣。
「好了,虽然你刚醒但很不好意思,志向调查表,今天中午必须要交了」
「………哈」
「这个是老师拜托我回收的。还有,我想你大概已经把表扔了,所以拿了一份新的。像名字这种我知道的东西已经帮你填好了」
过于明显的干涉。令人厌烦的亲切。显而易见的多管闲事。
如果用以往的经验来对照的话,这和那些对于和纱,不,对于冬马家的地位、名声、资产虎视眈眈的大人们的居心最为相似。
「你写的时候我不会看的,写完了我会放进信封,绝对不会偷看的。所以,拜托你在午休前写好」
但是,他的言行举止之间完全看不出一丝利己的迹象,这让和纱难以言喻地感到浑身不自在。
「不要揉成一团啊。好好写啊」
「没兴趣」
所以和纱不由自主地采取了反抗的态度。
和一个月前不同,这并不是完全拒绝对方的干涉,而是比那稍微轻微一些的反抗态度。
「升学也好就职也好未定也好什么都行,总之先写上自己现在的想法,即使没有想法,那也写上没有想法就行了」
「如果你有时间管我的话,还不如把其他人的都收了…」
「昨天就已经全收上来了。之后就只差冬马了」
「…昨天,不是有三个人请假了吗?」
「我有事先电话通知然后去他们家里回收了。他们即使发烧了也好好地填了表」
「…笨蛋啊?」
他的所作所为依然让自己烦到几乎目眩。
但是这个学园第一循规蹈矩的人,却被学园第一轻浮的男生不可思议地爱戴着。
这是一对性格完全相反,两人之间完全看不到任何接点的朋友。其间的矛盾,和纱至今无法理解。
「别说这种过分的话啊。我们班的学生都很认真的」
「你以为我在说谁…」
因为无法理解,所以她在犹豫是否应该继续讨厌他。
她头脑中始终萦绕着自己是不是有了重大的理解错误这样的不安。
「而且,我们这里是附属学园,只要随便写上『升学到峰城大』就了事了啊。这样一来比起什么都不写,大家会更加不管你啊」
「我绝对不会去那里的」
她一边用针锋相对的语气和他说话,一边装作很不经意地仰视着他,但是其实,她的眼神从未从他身上离开,那句话也不过是她的自言自语。
「你不想说谎吗?…你还真是意外地诚实啊。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别随便地下结论然后抬高别人。真烦人」
——即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也只会觉得他很普通。完全是平均水平。
既没有丑到会让人不想看见,也没有美到会把人迷住。
…不过,拥有上述容貌的男生肯定占总数的1%都不到。
「如果你不想被别人刮目相看的话,跟周围同化然后被普通人埋没会更有效果哦」
「你在说什么?」
——但是,他也许比平均水平要稍稍高出一些。
「这样的话,大家就不会因为你某个表现跟平时有落差而提高对你的评价了,反而会对你的行为作出正常的评价吧?」
「我并不想得到别人的评价」
——作为证据,虽然和纱没有被他的面容迷住,但是即使一直近距离看着也不会觉得难受。
就算这样一直看下去的话,大概也…
「我不建议你在上课的时候写。可以的话希望你在预铃响之前写完…」
「我说你啊…」
——不,说到底,自己会这样去评价一位男生,这件事本身也许就是一个错误。
自己从没有对同年龄的…不,不论哪个年龄层的男人,从来没有一个令自己感兴趣的。
即使对方是或许是自己父亲的人也一样。
像这样,还不说对别人,就连对自身都没什么兴趣的自己竟然会想要去评价他人…
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到底该看什么才好?
到底该以这家伙的什么为基准,去判断好坏呢?
而那个判断的结果,又会对自己造成怎样的影响呢…?
「不过,弄不好这可能会成为影响一生的选择,所以稍微烦恼一下也好。之后就拜托你了」
「…」
回过神来之后,和纱慌忙地将视线转移到纸上开始专心写了起来。
「哦…佩服佩服」
那是因为自己刚才的行为和思考实在太过于恶心,让自己从背脊上感到不寒而栗。
自己竟然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满脑子想着他的事情,这简直就像是怀春的少女一般。
「………北原」
「有不知道该怎么写的地方吗?」
「这次我就按你说的做,所以,你也要听我一个要求」
「啊,当然了。如果你有什么困难随时都可以找我商…」
「今后,即使你被我无视也不要觉得奇怪。因为你实在是让我觉得很烦很讨厌」
「是………是吗」
——太愚蠢了,自己竟然会对他人抱有兴趣。
真是太愚蠢了。
「好了写完了。拿去吧」
「呜哇,别扔啊。要好好把纸翻到背面…」
——不管这家伙被谁爱戴,都没有关系。
不管他有多大的人格魅力,都没有意义。
因为对于自己所在的世界来说,这些事情都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即使被你看到了我也不在乎。我只是照你说的那样,写了『升学到峰城大』而已」
「…你会升学吗?」
「谁知道?」
「…是吗」
——如果不这样让自己下定决心的话,就会尝到苦果。
毕竟,这家伙亲近的态度实在很异常。
如果稍微顺了他的意,那就不知道会被他纠缠多久了。
「事情办完了吧?那么,我继续睡了」
「啊,抱歉。最后还有一句」
「…什么?」
「我知道了…今后,即使冬马无视我,我也不会在意的」
「啊…嗯」
自己本来应该已经下定决心了。
但是在听到他那句表示放弃的话语时,和纱的表情里却微妙地混杂着一丝不高兴…
「所以,冬马你也是,即使我黏着你说话也别在意」
「…哈啊啊?」
自己本来应该已经下定决心了。
但是在听到他那句表示放弃的话语时,和纱的表情明显变得非常不高兴了。
「早上好,冬马。今天天气真是不错啊我说」
「给我等等北原。这和约好的不…」
「因为我听了你的要求,所以你也听我一个不也挺好?」
「这哪里只是一个要求了!你这家伙脸皮厚到什么程度啊!」
「冬马…事到如今你还要说这话吗?」
和纱诅咒了。
诅咒着,对这个又烦人又喜欢套近乎的家伙竟然会稍微露出一些好脸色的,自己的愚蠢。
在那之后过了一个月,和纱也逐渐开始明白了。
依靠北原春希的人与回避他的人,这两派阵营分明的人有着十分明确的倾向。
对于今年刚刚转入普通科的和纱来说,虽然最开始花了很大功夫才抓到头绪,但是在那之后,只要去查查每年发下的学生手册就能很轻易地得出结论。
那既不是性别的差别也不是成绩的差别也不是性格的差别,而是去年和前年的班级编成。
也就是说,在一年级或者二年级与北原春希同班过的人,或者是没有这种经验的人,对待他的态度的差别。
后者计算着和北原春希的距离,对他的干涉感到反感,对他的说教表现出十分消极的态度,但是最后也只能被他的不折不挠弄到无语。
至于前者,则在一开始就放弃了对北原春希的抵抗,而是全面地信任他。
将这种差别如实地表现出来了的事件,就是那个被北原称为『早坂』的坐在和纱前面的男学生,与北原之间的冲突。
由于被同学们推荐极其不情愿地当上了运动会实行委员的早坂,经常缺席各种必须参加的会议,也不做准备,造成了到了运动会前一周,连出场选手都没有决定这样悲惨的状况。
当班上遇到这样的危机时,北原不慌不忙地挽救了全班。
不,也许不能说是挽救,因为他大概在事前早就做好了准备…
北原代替早坂出席了所有的会议,并且完成了所有必要的手续,还获得了所有主要参赛人员的口头同意,接下来就只需要班上投票决定了。这一切,都是他的自作主张。
然后,一直都是在默默无闻地工作着的北原,到了最后终于不再沉默,在早上的班会之后对着早坂哗啦哗啦地说教了。
但是,虽然所有的错都在早坂,但是无地自容的他反而恼羞成怒,不仅不听北原的说教还反咬一口,一个人摆出了一幅一触即发的姿态。
但是北原并没有被他那反抗的姿态吓到,只是专心地指出他的问题,并且提出了一起为运动会努力这样的提案。
但是对于早坂来说,他的态度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他的反抗越来越激烈…
即使在这样一触即发的状况下也依然保持乐观心态的,就是那些以前与北原同班过的「过去的受害者」们。
他们从最开始就知道应该如何与北原这个人打交道。
而且对于北原的事情也非常地『了解』。
所以对于那时候的冲突,他们一点都不慌张,对于早坂也很宽容…与其说是宽容,不如说是十分敷衍。
大多都是在说着『反正你生气也是没用的』,或是『如果那家伙说的话你全都认真听的话那你很快就会秃顶的』,或是『反正他是自己想抽下下签你就随他去吧』之类的不算是圆场的话来圆场。
一周之后,运动会就在有着这种问题的情况下展开了…
在那天,和纱又明白了另外一件事。
翘掉了运动会所有的竞技项目,在第二音乐室里打发时间的她,夕阳中的校园景色透过窗户传入了她眼中…
那是在运动会结束后,将各种饮料带进校园,喧嚣着的三年级学生们。
在这群人中显得格外喧闹的,就是自己所在的E班。
而处于E班中心,闹得最欢的人就是早坂,他正与表情平静的北原举杯(大概是茶水)同庆。
虽然北原的态度还是和以往一样,看起来似乎还在针对早坂进行着什么说教,但是早坂似乎已经在数天之内就已经懂得了该如何应对,华丽地无视了那些说教,只是笑个不停。
『至少和他来往半年以后,才有资格去评价他』
不经意之间,和纱想起了她本不愿想起的,那个轻浮的男生的话语。
运动会之后的一周,班上的氛围明显有了变化。
北原和一部分学生之间紧绷着的氛围已经消失,他们都变得会很随意地依靠北原,将各种杂碎琐事都交给北原,然后笑着无视北原的说教。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的话,北原也许会退化成一个单纯只是跑腿的人。但是,别人对他的态度实在显得太过积极,既没有恶意也没有嘲讽。再也没有人会取笑或是拒绝他的好意了。
而且,身为当事者之一的早坂,不知从何时起就已经用『春希』来称呼北原了,作为回应,北原也开始称呼他为『亲志』了。
大家都已经承认北原春希是『班上必不可少的人』了。
不,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承认了这一点,都只是在用和以往一样的态度对待着这位罗嗦的班长。
感受到了氛围的「变化」的人,只有和纱。
那是因为,她是班上最不必要的人。
那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置身事外,俯瞰着运动会事件的局外人。
而且………因为,她是对北原春希最为关注的女孩子。
因为在最近一段时间里,和纱的视线从来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
利用着自己被班上的人当空气这一点,不管在上课还是下课的时候,都光明正大地趴在桌子上装睡,从手臂的缝隙中偷看着他的侧脸,听着他周围的人们的窃窃私语。
…如果知道了因为钢琴而培养出来的广阔视野和敏锐听觉被她活用在了这种地方,那么花大把金钱培养出了她这些技能的她的母亲,到底会怎么想呢。
这些暂且不提,和纱以削减自己贵重的睡眠时间为代价而写出的北原报告书上是这么写的…
·第一次与北原春希见面的人,对他的第一印象都无比的恶劣。
·那是因为,无论是谁都会本能地忌讳他那丑恶的人格。
※如果对他一开始就抱有良好印象的人,那肯定不是猎奇人士就是笨蛋。
※至今为止自然没有出现过这种奇怪的人,以后肯定也不会出现。
·即使如此,他会在仅仅几天之内就颠覆那个第一印象,并且获得周围人们的支持。
·做到这一点的方法,就是利用如同恶魔一般卑鄙的策略,进行周到的怀柔工作。
·他会在自己所在的集团之中故意制造纠纷。
·接着利用大家对他的印象以及实际表现形成的落差,获得大家的好评。
·而且,由于大家身处事件之中,精神处于高扬状态,所以都无法做出冷静的判断。
·接着他就会踏踏实实地增加自己的支持者人数,进而支配整个集团。
这份令人生畏的研究成果,和纱既不准备公开发表,也没有打算用来拯救被北原洗脑了的人们。
毕竟,和纱之所以会研究他,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已。
虽然研究结果确实很可怕,但是只要火星不会溅到自己身上,对于和纱来说就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任何关系。
只要自己从今以后老老实实地在学校里睡觉,并且尽可能减弱自己的存在感的话,那就既不会受到北原的影响,也不会被他的信徒们声讨了。
那个时候的和纱,还是这么乐观的…
「早上好,冬马。还有,生日快乐」
「!?」
「是今天吧?五月二十八日」
「……」
「生日快乐。不过,由于我是四月出生,比你年长,所以也不会怎么孝敬你就是了」
「………」
所以,当她被北原这样打招呼的那天,她只能拼命地将冲到了嗓子眼的『你、你从哪里查到的啊你这个混蛋跟踪狂!』咽了下去,以比平时更快的脚步离开了现场。
在两天之后,当她看见给其他人庆祝生日的北原时,她终于回想起了北原对谁都会用一样的态度这个事实,接着打从心底里庆幸自己没有说出那种自作多情的话。
由于太过庆幸,导致她全力踢飞了教室里的垃圾箱。
就像这样,不管北原怎么积极地搭话,和纱也只是一直采取无视的态度。明明是这样的,但是事态却没能朝和纱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那些被他洗脑了的人们,不知何时起也变得会用温暖的视线看着自己了。
事实上,『冬马同学的事情就交给北原君好了』这句令人十分不愉快的话语,也开始围绕在自己和北原周围了。
尤其是,当她听到那位称北原为『班长君』的本应很蔑视他的女同学的口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即使是孤高的和纱,也因为那种孤立无援的绝望感而夜不能寐。
因为这些,会主动来跟自己说话的同班同学的数量明显减少了…
因为这些,唯一会主动和自己说话的同班同学的烦人程度有了飞跃性地提升。
就这样,北原假装是受信者们所迫,每天充满义务感地与和纱说话、干涉她、担心她、忠告她,并且在各种场合下从老师和校方手中袒护她。
和纱几乎已经被他逼到忍无可忍了,甚至好几次都想直接喊出『你是对我有意思吗』这种不论是对他的尊严还是对自己的体面都会造成致命损伤的话语了。
——已经到极限了。
必须要和那个笨蛋谈一次了。
让他以后再也不会干涉自己。让他以后再也不会和自己说话。
让他以后再也不会迷惑自己。
如果他还是不听的话,那就只能动用武力解决问题了。
因为,自己已经到极限了。
甚至想要将心中的一切,都向他倾诉了…
「冬马,我说啊,你到底想给北原增添多少负担才甘心啊!」
「………哎?」
但是,怀着这种想法的和纱,却在完全出乎意料的地方受到了北原派人士的干涉。
「那个,诹访老师…我很感谢您的关心,但是我才是这个班的班主任」
在第一学期期末考试结束,稀薄的安心感在同学们心中扩散开来的初夏的某日。
被叫到办公室了的和纱,听到那意料之外的人口中说出的意料之外的名字之后,一时没能回过神来。
「就是因为她一直都受到特别待遇,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啊。而且冬马她已经不是音乐科的特等生,而只是普通科的垫底生了!」
「哦,哦…」
「………」
当然,被叫去的理由,和纱自己清楚。
因为她期末考试的所有科目都完美地不及格,而且她还听说了,不仅是全班,即使是全年级,取得如此成就的也仅有她一人。
「你好像不管什么事情都很受他照顾啊」
「…我不知道。我没有拜托他」
而且,造成这种结果的理由,她也很清楚。
预习和复习自然不用说,在上课的时候她也不听,在教室里的时候要不就是睡觉,要不就是在装作睡觉的时候观察自己的邻人。这样的和纱想要在考试中考上三十分以上自然是不可能的。
「在这之前的升学调查表好像也只有你一个人晚交了啊。而且你还让他故意说谎说自己记错了提交日期吧?」
「我都说了,我没有做这种事…是班长他自己这么说的」
「你就这样推卸责任吗?趁着北原包庇你,就将所有的错推给他自己置身事外吗?」
「…」
但是,老师以让自己分心、学习欲望减退的北原为理由来责备自己这件事,让和纱十分不服。
「而且,你在调查表上写的想升学到峰城大,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啊?你觉得你有可能获得保送资格吗?」
「那是因为…班长他说写什么都行」
「你看吧,你又在推卸责任了」
「………」
而且,那个老师还是指导部长诹访,这个从去年开始就是和纱天敌的人…
「如果你觉得还能以在音乐科的时候的态度过下去的话,我们可是受不了你的。你想顶着一年级时候的光环到什么时候啊?」
当音乐科全体都开始不管和纱的时候,眼前这个诹访却和她起了数次冲突。
他似乎和以往那些看和纱脸色说话的老师划清了界限,想说的话即使是逆耳之言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在对方本人面前说出来,态度也很堂堂正正,甚至说的话也几乎都是正确的。
虽然是这样,但是至于和纱会不会支持他,会不会像他所说的那样自我反省,那当然又是另外一回事…
将他的逆耳忠言视为挖苦,将他堂堂正正的态度视为傲慢,将他正确的言论视为鸡蛋里挑骨头,那么眼前这个人自然就成为了一个最差劲的中年教师,也让和纱对他的怨恨根深蒂固了。
「而且说到底,我们本来就是对你的钢琴有所期待才让你入学的,本来就不应该让你转科的」
「我退学也无所谓哦?如果你们不需要我家的捐款了那就请随意…」
「唔!你这是身为学生的态度吗!」
——你这是身为圣职者的态度吗!
「诹、诹访老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冬马她也有所反省了」
「她这是在反省吗!」
——谁会反省啊?
其实直接将这些话说出来也无所谓,但是这样做的话,仿佛就像是中了诹访的激将法一样,会让和纱更加不快。
「用不着你说…」
和纱使劲将办公室的门关上以后,以气愤填膺无处发泄的气势在走廊上走着。
拥有高挑、凹凸有致的模特身材的和纱,在她阔步向前走的时候,那些平时对她并不了解的低年级学生会觉得她如画一般的美丽,但是现在她那紧绷的表情却丝毫不让人觉得优雅。
『而且,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学生独占一间音乐室这种事情』
——我又没有拜托你们。是你们自己塞给我的。
『如果你的母亲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她会怎么想啊…』
——和我母亲没有关系吧。
『如果我是你的话,肯定会羞愧得无颜面对老师和家长们了』
——我和你这种人不一样。
『要不就拼命学习努力跟上大家,要不就…』
——对,用不着你说。
这种地方,我早就想出去…
「啊,你在这里啊!冬马!」
「唔…」
就像这样,明明自己已经完全酝酿出了一种令人难以接近的氛围,但是他还是如同往常一样不看人脸色,不看现场氛围,脑袋不想事地靠近自己。
因为今天是结业典礼,所以一般情况下这种没有社团活动的人应该早就消失了…
「老师跟你说了些什么?好像说了很久啊…」
「………」
什么叫「跟你说了些什么啊」,我已经受够了。
在那之后,班主任老师也只是以『不要再给北原添麻烦了』这种附和诹访的态度,继续苛责着和纱。
「话说回来,冬马你有看过我给你的笔记吗?八成以上的题目我应该都猜到了啊」
「………」
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和眼前这位班长站在一边。
那是因为,就像和纱以前是『音乐科的荣耀』一样,他是现在的『普通科的骄傲』。
「你会去参加补考吧?」
「……………」
而且,和纱她即使来到了普通科,到头来也无法变得普通。
只是从特别的优等生,变成了特别的劣等生。
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还是班长…
能够普通地无视和纱的人,一个也没有。
「没关系的,第一学期的成绩是可以补回来的。而且还有暑假可以利用,只要现在亡羊补牢的话肯定没问题。要不我…」
「哼!」
「哎…」
所以和纱,也和往常一样。
不论对谁,都露出了獠牙。
「………」
在对他射出了连自己都觉得太过冷淡的视线之后,马上就隐去了一切表情,旁若无人地从他眼前走了过去。
「啊,啊…冬、马?」
这一次,北原只能呆呆地目送和纱了。
那个多管闲事的,不会看氛围的男生,就像和自己初次见面时那样,呆立不动了。
所以和纱相信,这一次终于把事情终结了。
他肯定不会再和自己说话了。
如果自己那如同施恩一般的好意,被对方如此明显地恩将仇报的话,不论谁都…
「…这个混蛋」
和纱的这句自言自语,到底是对他所说,还是对自己所说,连她本人也不知道。
在那天的第二音乐室里,进行了十分激昂的音乐会。
那节奏快到不可思议的旋律透过敞开的窗户响彻了校园的每个角落,让那些正在训练的运动社团的学生们数次停下脚步,呆呆地仰望着三楼的窗户。
即使结业典礼已经结束,暑假即将开始,和纱也依然是『第二音乐室的主人』。
虽然完全比不上钢琴的大音量,『Smoke on the Water』的吉他独奏也微微飘荡在风中。
就像诹访所说的一样,这间第二音乐室就是和纱暴行的象征。
只要和纱在这里弹钢琴,就会有人有反感,就会有人被她打扰,就会有人受到损害。
但是,即使如此,她也不会离开这里。
因为在这所学校里,自己的容身之处,只有这里而已。
「………唔」
自己心情的速度已经赶不上手指了。
敲击键盘的强度已经无法调整,痛觉已经快让手指麻痹了。
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和纱的水准下降了。今天的和纱,明显太过投入了。
吉他的音色变成了『back in black』。
从明天开始就是暑假了。
在那个节日中,和纱的『想要一个人独处』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那是因为,她终于排除了那个唯一会主动向自己搭话的烦人的班长。
从今天开始,两人会有一个多月不能见面,在这期间,他也无法填补两人之间留下的沟壑,两人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
大概,一直到毕业为止,自己都不用再被他纠缠干涉了。
所以和纱将至今为止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思绪已经飘到了从明天开始的未来。
飘到了那能够自己一个人充分享受的暑假。
——或许出去旅行也不错。
到一个谁都不认识自己的,连城市都称不上的小地方。
日复一日地蜷缩在家里,被孤独的黑暗所包围着。
过着这种如往常一样的,毫无改变的日常…
不知何时,钢琴的声音停了下来。
在想象着那无比快乐的暑假的时候,手指就停了下来。
…不知为何,那自己努力获得的孤独,却让自己感到很心痛。
吉他的音色变成了和往常一样的『White Album』…
「………弹得真烂」
在她说出这句自言自语的时候,虽然她的嘴角确实微微上扬了,但是她的眼角却歪曲成了一种实在难以说是微笑的状态。
那是她从第一学期起就听到过很多次的,始终没什么进步的烂透了的吉他。
这个音色经常在和纱的演奏之中插进来,不断地重复着各种错误,即使和纱停止弹奏它也不会停止,但是又经常会在和纱演奏的途中自行放弃。就是这种没有任何协调性的自我中心的练习。
对于和纱来说,这个明显很碍事的声音有时又会附和自己的演奏。对于这种自作主张的行为,和纱每次都只能是显得无可奈何。
但是…
「就差一点了…」
今天的『White Album』,正在以勉强可以算是零失误的状态进行着。
已经动不了的手指上,又重新注入了一点力量。
她觉得,如果只是再弹一曲的话,那还是可以做到的。
现在,能陪在和纱身边的,只有隔壁那笨拙的吉他而已。
冬马和纱,很讨厌天空。
那种刚过梅雨时节,积雨云逐渐上升的深色的天空,她很讨厌。
不论是老师,还是学生,甚至周围世界中的一切,她都很讨厌。
从今天起,有一段时间不会见面了的,态度十分亲热的男学生,她也很讨厌。
但是冬马和纱…唯独不那么讨厌现在陪伴着自己的,这份小小的噪音。
第二章 夏
在八月将到中旬,高中棒球联赛也已经决出八强的时候…
和纱每天都在过着十分无聊的暑假生活。
在暑假前思考过的一个人旅行的计划,到头来还是以『太麻烦了』为理由,仅仅过了数秒就让整个方案流产。现在,她既没有想做的事情也没有非做不可的事情,只是一个人躺在冬马家那宽敞过头了的客厅里打着滚,将制冷效率不那么高的空调开到最大,每天过着吃了睡睡了吃的闲散生活。
如果那个估计十分节俭的班长看到这种生活态度以及这个月的电费,他会说些什么呢。和纱已经无聊到开始思考这种无聊问题的程度了。
直到两年前为止,不论是在暑假中还是学期中每天不间断进行十小时的钢琴练习,到了现在,已经减少到了每周两次,每次三、四小时的规模,实在是不足以打发每天二十四小时的自由时间。
即使如此,在七月的时候,和纱还是找到了事情做。
早就看透了今年的暑假「也」无事可做的和纱,突发奇想觉得考个驾照也不错,于是从暑假第一天考试就往驾校跑了。
虽然根据最初的预定,即使一切顺利也要花一个月以上的时间才能毕业,她现在应该是在忙于上路实习…但是,冬马和纱这个人,似乎和名为『学校』的东西天性不合。
对于生来手巧的和纱来说,那些大多数人都能学会的驾车技巧自然是不在话下,每次的实习她都是一次性通过,并且立即下车度过余下的时间。
对于这种横行无忌的学生,由于她的教员是一名女性,而且很有包容力…或者说很软弱,所以和纱也没有被怎么追究。
于是,在刚进入第三阶段的某天,那名女教员由于感冒而在家里休息了几天,导致和纱的暑假乱了套。
前来代理的中年男性教员,即使看到和纱秒杀了所有的课题,也依然不断要求她反复练习,并且在练习时间结束之前都不允许她下车。
虽然这件事本身是符合规定的,理论上学生应该是没有任何余地可以反驳,但是除此之外的一切都让和纱越来越觉得反感。
自己的驾驶明明没有问题他还要来挑刺的那种态度。对于自己的顶撞每次都要争论的那种语气。还有,最令和纱不能容忍的,就是他那触摸自己肩膀、腰、手等等部位的那只手…
这一切的要素都让她联想到了某位年级主任,于是在第三次教习的时候,和纱在练习时间还剩下十分钟的时候就马上下了车。
至于助手席上是不是有一个教员在抱头生闷气…这个暂且不提,和纱理所当然地没有拿到毕业证,并且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去过教习所。
即使如此,现在和纱依然拿到了崭新的驾照。
…那是因为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一周,和纱在自主练习与自主学习考试上都一次性合格了。
实际动手能力先不提,在所有学科考试都能一次拿到九十分以上的班长在知道这件事后会说些什么呢。那个时候的和纱在抱有这种妄想的同时,心中的怨恨也稍稍发散了一些。
和纱自己很清楚。
自己只要想做的话,无论什么事都能做得很好。
除了被母亲抛弃了的钢琴才能以外。
「差不多…该出门了啊」
看着墙上指着三点的时钟,和纱从那广阔的客厅的地板上爬起来,脱下了自己在房间里的便装。
她将齐腰长的黑发先卷起来,接着在衣服从她头上脱下的瞬间,又刷刷地流落到了她裸露的背上。
那没有戴胸罩的丰满的胸部弹了起来,与她那纤细的身材对比起来显得极不协调,但又显得十分统一。
接着,她就那样赤裸着走到房间的角落,从放在客厅地板上的衣服堆中拿出了内衣,很随意地穿上。
当然,那并不是和纱自己准备的,而是每周来两次的钟点工帮她清洗的。
在那之后,她又将同样是钟点工帮她挂在墙上的已经清洗过的制服拿到手中,很随意地穿到了身上。
「…似乎很热啊」
在穿戴完毕之后,和纱仰望着日光照射的窗外,对着那耀眼的阳光眯起了眼睛。
虽然屋外确实很热,天气预报也说了今天会超过三十五度。
在这样的大热天中,和纱还是规规矩矩地穿上了制服,准备前往即使去了也不会计入出席日数的学校。
而且,这个行为对她来说,明显只是又麻烦、又没有意义、又累人的事情…
「真麻烦」
而且,虽然她都已经直接将抱怨说出口了,但是和纱现在的心情,似乎比她刚才睡懒觉的时候要更好一些。
那是因为,今天是星期三。
而且,比起平时,今天会稍微发生一点好事。
暑假中的校园,既不安静也不喧嚣。
在操场上,运动社团的同学们在努力训练过后已经开始喘气叫累,而在教学楼那边的声响,仿佛是在宣告着,现在气温已经稍微开始下降了,真正的战斗就要开始了。
自从出生以来就与运动社团无缘的和纱理所当然地直奔教学楼而去,走上了三楼。
在到达三楼之后,在排着特别教室的走廊上朝西走着,目的地是最深处的教室…第二音乐室。
那些重金购置的隔音设备由于窗户全开而完全失去了作用,所以隔壁第一音乐室里吉他和贝司和架子鼓的刺耳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但是和纱对着刺耳的大音量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细心地观察着周围,在确认走廊上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后,迅速将第二音乐室的门锁打开溜了进去。
在这一连串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之后,和纱又迅速将门锁上,并且在大白天就把窗帘全部拉上然后打开电灯。
『第二音乐室的主人』的真实身份,至今为止,一直是这样被隐藏起来的。
完全封闭起来的教室一如既往如同蒸笼一般,仅仅过了几秒钟就会让人感觉全身的毛孔一下子全都扩大了。
手拿着空调遥控的和纱,如往常一样,丝毫不考虑电费与环保的问题,将空调风量调到了最大,温度调到了最低。
接着,她总算坐在了本应是自己来这里的动机的钢琴前。
就像参加大赛时那样,稳稳地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并且将身子伸直。
但是,她并没有马上开始演奏。
而是将手指放在键盘上,眼睛盯着虚空,耳朵倾听着隔壁教室里的演奏。
她并不是在集中精神,也不是在等身上的汗被吹干。
她在等着别的什么。
等着隔壁的乐队结束演奏的五点。
用力过度几乎掩盖了其他音色的架子鼓。
虽然很普通但是一直都很稳定的贝司。
有些自恋倾向的吉他。
似乎没什么经验的电子琴。
以及今天虽然不在,但是总是吵着要休息的主唱。
这大概是轻音乐部,或者是某些有志之士结成的乐队。
他们肯定是为了在秋天文化社团的盛典——峰城大附属祭的舞台上登场,所以才会像这样利用暑假的时间来努力练习。
虽然是这样,但是和纱一直没有开始演奏的理由,既不是怕打扰他们,也不是在欣赏他们的演奏。
而且,听这种程度的演奏对和纱来说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和纱没有开始弹的原因…
自己家里明明也有高贵的钢琴,却偏偏要在这大热天特意搭电车来到学校的理由…
简单来说,就是她要享受比这更加没有意义的时间。
在时针指向了五点的几分钟之后,隔壁的演奏如预测一般地停止了。
「开始吧」
接着,就像是要颠覆那份终结的余韵一样,和纱静静地开始了演奏。
最开始的音色,就像是在调试一样,又小又慢。
演奏也十分的随意,让隔壁的乐队,以及校园里的运动社团部员们都以为这是早已开始的演奏,只是被乐队的音量所掩盖了而已。
和纱很清楚。
星期三和星期四的下午,是他们的练习时间。
那是轻音乐部,或是有志之士们集结而成的乐队。
那群技巧勉强过得去的成员们,会从三点练习到五点。在他们随便收拾完,并且离开的时候,大概是五点半。
在那之后…
「………弹得真烂」
在钢琴音色的缝隙之中,吉他独奏『朝天国的阶梯』随风流淌了进来。
对,和纱她很清楚。
不过,她其实也是最近才发现了这个规律。
在星期三和星期四的午后…
在他们的练习结束之后,那个『吉他君』就会开始练习。
演奏出这个音色的人,大概是那个乐队的成员吧。
但是在乐队的全体练习之中,并不存在这样的音色。
乐队中的吉他,虽然有些自我陶醉,但是演奏出来的音色至少能够入耳,与现在这个吉他完全不在同一个等级上。
也就是说这个『吉他君』,肯定是乐队中的第二吉他手、替补、跑腿的、打杂的人。
然后,他为了弥补和其他人实力上的差距,在其他人都回去之后,就会像这样留下来进行个人练习。
既勤恳、又认真、又谦虚、又努力…
所以,和纱将这位技巧极烂无比的吉他手称为『吉他君』,并且暗地里抱有好感…不,即使要强迫自己,她也不想有这种感觉。
那是因为和纱不知为何,对于这种『只要努力就好』的态度非常地不中意。
和纱坚信,无论什么事情,结果才是一切。
不管那是用不断积累地努力获得的结果,还是以才能轻而易举地取得的结果,都没有关系。
无论如何,这都比那些虽然很努力却一事无成的人们有价值得多。
吉他的音色变成了『可爱的莱拉』。
所以和纱并不觉得现在这个烂透了的吉他音色有任何价值。
她只是觉得现在这份绝妙的微妙感很舒服。
她只是觉得那种充分满足自己优越感的心情很愉快。
她只是,不那么讨厌…
「啊~啊…」
虽然她会随着吉他的失误而叹气,但是她自己的演奏既不会错音也不会紊乱,无论节奏还是音色都如往常一般十分完美。
她只是在听着吉他的音色。
她只是自己在演奏着钢琴。
虽然对方就在隔壁的教室里,但是两人之间没有任何接点。
吉他的音色,就像是在说着:「这个我总能弹好」一般,变成了『White Album』。
和纱并没有再继续深入了解隔壁『吉他君』的想法。
因为,即使和同级生们也没有任何接点的自己,是不可能与从未谋面的人好好对话的。
如果和他见面了的话,也许这个音色,下周就不会传到自己耳中了。
所以,还是像往常那样,将第二音乐室封闭起来,但是却会不顾制冷效率与隔音效率将窗户敞开,在这种环境下弹着钢琴,并且,听着隔壁那烂透了的吉他。
随着一声贯彻大地的巨响,星空中出现的新的明星在一瞬之后就消失了。
冬马家二楼的阳台,是可以充分享受这一年一度的大爆炸——邻市的夏祭烟花大会的特等席。
「…你在生气?」
「你到现在还会在乎这些吗…」
但是现在,在阳台上仰望天空的和纱,她口中勉强挤出的,却是与这热闹的天空形成鲜明对比的声音。
简单来说,她的声音比以往更深沉,更阴暗。
「所以我不是道歉了嘛。因为交涉所花的时间比想象中的要久,所以挤不出在日本停留的时间了啊」
「啊,是吗」
从和纱耳边的手机中流出的声音,虽然是在找借口,但是却并不显得沉重,也不阴暗。
这个声音的主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正在使和纱的声音变得更加深沉。
「呐,你在听吗?」
「我在听而且我也没有生气。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冬马曜子。和纱的亲生母亲。唯一的亲人。
她就是将自己的独生女留在日本,自己只身前往欧洲,把和纱变成现在这样的罪魁祸首。
「…而且说到底,我本来就没有信你说的话」
和纱知道,自己不能有所期待。
她本以为,这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
「啊,我给你送礼物了。应该明天就能送到了吧」
「那真是多谢」
『从中国公演回去的路上我会到日本一次,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以那丝毫不像身为人母的轻描淡写的态度立下的约定,果然还是被她以那轻描淡写的态度爽约了。
就这样,她本年度第三次违反了自己的约定。
…换个角度说,她今年一次也没有遵守过约定。
「你有好好去学校吗?」
「现在是暑假」
已经一年半没有见过面了。
能不能正确地想起她的样貌,自己都没有自信。
「是吗…那你要不要来维也纳玩?虽然我要为下次的巡演做准备所以不能陪你,但是我可以找人为你导游哦?」
「………免了吧。我很忙啊。忙得和你差不多」
但是,也许不见面会更好。
…如果真的见面了的话,自己会对她说出多么过分的话,和纱自己都不知道。
「是吗,那我差不多要挂了。好像终于开始进行登机手续办理了」
「再见」
「啊,和纱,话说你…」
「哼!」
在最后的十连发烟花在空中爆炸的同时,手机的碎片在阳台的地板上散碎开来。
但是,即使坏掉也无所谓了。
因为,会打这个电话的,只有刚才那个爽约了的,暂时不会回日本的人而已。
「哈、哈哈…」
在天空烟花的光辉照射下的和纱的侧脸,与白天时她微微透露出一丝喜悦的脸截然不同。
她没有期待。
这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大事。
「无所谓了…」
但是,她不可能就这么简单地释然。
现在的世界,依然只为了伤害和纱而存在着。
至少,和纱再一次这样确信了。
每周能听到两次的,那个烂透了的吉他也是。
就在刚才,将天空点缀得五彩斑斓的烟花也是。
这些,都只不过是为了加大和纱现在绝望的落差而存在的,神给予和纱的试炼…不,与其说是试炼,不如说是捉弄。
「真的,无所谓了…」
自己真的很像笨蛋。
今天一整天都稍微有些高兴的自己,实在是太愚蠢了。
冬马和纱,很讨厌天空。
烟花消散之后,突然变得无比寂寥的星空,她十分讨厌。
班长的多管闲事也是。吉他君那糟透了的演奏也是。自己丝毫没有学习能力这一点也是。
这些,她都讨厌到了几乎泪流不止的程度。
两天后,星期四。
和纱就像以往的星期三、四一样,换好制服出门了。
但是她出门的时间,却和以往不同,是上午那炎热的阳光直射的时候。
在电车上仅仅十分钟,她就已经揉了好几次朦胧的睡眼,甚至打了好几次瞌睡,差点就坐过了南末次站。
那是因为在两天前的晚上,接了曜子的电话之后,她虽然一步也没有走出家门,但也连一觉也没有睡过。
在那之后,和纱已经三十多个小时没有睡觉了。
一开始,她是被脑中环绕的各种负面的思想所干扰,即使闭上眼睛也完全没有睡意。
即使睁开眼睛,也没有心情做任何事情,只是在那空无一人的广阔房间中,陷入了思考的迷宫,一整天都没能走出来。
在那之后,不知是终于脱出了那灵魂的牢狱,还是自己的身体到了活动的极限,从昨晚开始,猛烈的睡意袭向了和纱。
但是这次,和纱却以明确的意识抵抗着睡意。
「啊…」
虽然在走出家门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但是当她在南末次站下车的时候,阳光比平时更猛烈了。
那是因为,现在和两天前不同,夏天已经进入了最炎热的阶段。
那是因为,连续通宵两天的身体,已经无法在这份炎热之中调节体温了。
而且,根据天气预报,今天也许会是今年最热的一天…
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到达附属学园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虽然平时都要注意绕开运动社团,但是今天午休的时候谁都不在,所以和纱就直线走进了教学楼。在跑到鞋箱旁的时候,和纱已经累到需要撑着膝盖休息了。
如果再在这样炎热的屋外待五分钟的话,自己也许就要中暑了。和纱的体力几乎快到极限了。
就这样休息了一会儿,整理好呼吸之后,和纱打开了冷水器的开关。但是冷水似乎早已被休息中的运动社团部员们喝光了,流出来的水与日晒下管道中的自来水一般温暖。
虽然在喝第一口的时候,和纱紧紧地皱起了眉头,但是为解燃眉之急,她还是喝了几口温水,然后从口袋中拿出五、六个常备的糖果,一口气放进嘴里,咀嚼了起来。
就像这样,在隔了一天之后终于再次获得了水分以及能量供给的身体,终于能够拖着和纱的双脚朝三楼前进了。
其实,她的大脑已经察觉到了,在她到达教学楼的时候,体力就已经消耗到了无法上楼的地步了。
「啊…」
一步,又一步,休息一下再一步,在花了将近十分钟后,终于登上了五十级不到的台阶,来到三楼走廊的时候…
传入和纱耳中的,是几乎能将她的疲劳一扫而空的错误百出的吉他声。
声源在她以往目的地之前的一间房中。
那是从走廊最西边算起的第二间教室。
简单来说,就是从第一音乐室里传出来的,烂透了的吉他声。
「………」
在耳朵逐渐适应那完全走调的吉他声之后,和纱再一次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在脚上,开始朝前走去。
当然,她的目的地,并不是第二音乐室。
直到刚才,还在从全身的毛孔往外冒的汗水,不知何时已经干了。
通红的脸色也已经逐渐缓和。
慌乱的呼吸也已经调整好了。
一如往常的『如同锋锐的刀刃一般的冬马和纱』就此完成了。
和纱她很清楚。
自己今天提早出门的理由。
因为她相信,他一定会在那里。
因为,每次乐队练习结束之后,『吉他君』总会一个人继续复习。
而且,如果是他的话,不仅是复习,肯定连预习也会做。
要说为什么的话…
「北原…?」
「呜哦…」
那是因为,他回过头来的那张脸,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你在干什么?你不是没参加社团吗,暑假来这里干吗」
「看了还不明白吗?」
吉他君…北原春希在看到和纱的脸之后惊讶了一瞬间,但是马上又将头转了回去,让视线回到了自己的手指与琴弦上。
那个态度,既像是见到了意想之外的对象有些害羞,又像是对结业典礼上发生的事情还没有释怀…
「你的水平烂到一种境界这点我是很明白啦…」
所以和纱为了探索他对自己的态度的涵义,开始笨拙地挑衅了。
「冬马你不也没有参加社团吗?为什么要在暑假特地跑到学校来啊!」
「被戳到痛楚的瞬间马上反咬一口,你还真沉不住气…」
…虽然她也被对方每次的反应所伤害着。
「今年才刚开始学啊。弹得稍微烂一些也是没办法的吧」
「可是…你这只是在做简单的指法练习吧?我无法理解这样为什么还会弹错」
「没有练过的家伙都是这么说的…」
「哼…」
「冬马啊…你好像有喜欢嗤笑别人努力的倾向啊…这种坏毛病,还是改掉比较好」
「努力,啊」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觉得流汗的人是最伟大的。不过,虽然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也一样伟大就是了」
「哼~」
他说的话,对于和纱来说实在是太无趣了。
因为和纱认为,比起流汗的人,能够取得成就的人才是最伟大的。
因为和纱对于乐器还没有疏远到被人称为『没有练过的家伙』的程度。
因为他弹得不只是『稍微』有点烂。
「那么,今天是吹的哪阵风啊?如果是来补习的话,待会儿我稍微帮你看…」
「给我」
「哎…?」
「那个,稍微借我一下」
「那个,但是…」
因为,从他刚开始练吉他的时候起,她就一直在听…
「一下就好」
「冬马…?」
在和纱伸出手后,北原果然显得很疑惑,但是还是慢慢地将手中的吉他递给了她。
和纱很随意地接过吉他,拉出一张椅子,和弹钢琴时一样稳稳地坐在上面,接着用手拨动了琴弦。
「啊…」
那是,和刚才他弹的一样的曲子。
但是,却像是完全不同的曲子一样。
…那是为了,弹给他听。
「啊、啊…」
要说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这就是和纱今天来此的目的。
并不是为了补习。
也不是为了弹钢琴。
她只是,为了来见他。
见这个既是吉他君,又是班长的,眼前这个男孩子。
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和纱都说了谎。
『吉他君』的真实身份,其实她一开始就知道。
那份音色的笨拙、认真、不懂变通,这些特点,毫无疑问都是属于他的。
因为,在第一次见到他,将那如刀刃一般的冷言冷语刺向他的数天后…
在第一次听到他的音色,被他那支离破碎的演奏惊呆了的那个春日…
她看到那个在夕阳下的第一音乐室中与吉他苦战的背影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他就是那位罗嗦的班长。
「………」
『吉他君』停住了呼吸。
『班长君』的视线不断地在和纱的手指和脸之间往复。
看着她那如行云流水一般拨动琴弦的手指。
看着于教室里的和纱完全不同的,既认真、又有些高兴的表情。
那是和纱只会在特别的日子里露出的表情。
比如说,在她决定无视班长的干涉那天。
比如说,在针对北原多嘴的一句话开口大骂那一天。
比如说,在用冰冷的视线回应坐在自己旁边的亲热的同班同学那天…
在她心中存有芥蒂的日子里,和纱总会在隔壁的教室里,听着从这间教室传来的笨拙的吉他声。
如果这个愿望实现了,吉他的音色真的出现了,她就会用自己的钢琴与那份音色重合,或者说允许吉他的音色与自己重合,就这样用音乐进行对话。
这就是,那时候的和纱脸上的表情。
那是她自以为两人已经合好,自顾自地安心的表情。
「谢谢」
「………」
在和纱弹完一曲,将吉他递出的时候,吉他的主人已经完全僵住了。
「…你不收回去吗?」
「呜…」
不,他还是有一点动作的。
「北原…?你,在哭…」
「………抱歉。别让我再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的凄惨了」
全身上下都在微微颤抖着。
「………很痛吗?」
「我的心被刺痛了…对我自己的才能的缺乏感到绝望了…」
「不是才能。是练习。就像你说的一样,区别就是流下的汗的量」
「哎…?」
听到了那仿佛是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说教之后,北原抬起了头。
「即使是短时间内,如果真的有心练习的话也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你嘴上那么了不起但是实际上却不够努力」
「怎么会…我这还是每天都练习了2小时的…」
但是,即使是这句和纱有亲身经历的话语,就这次而言,也只是一句大谎话而已。
因为她刚才展示的吉他演奏,她练习的时间完全符合『短时间』这个形容词,而且由于实在太短所以完全没有说服力。
「像这样的,一般都是每天要练十小时的」
她确实曾经每天练习过十小时。
「那个,那样就会成为职业大师的」
「…你不成为那种人也可以」
…仅就昨晚来说,她一天之内确实练习了十个小时。
「但是,冬马你还真是厉害啊…以前有练过吉他吗?」
「没有。只是几天前稍微摆弄过一下」
「你不要把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全部否定掉啊…」
在自己勉强无误演奏完之后,和纱将手放在背后做出了一个V的手势,似乎没有被他看见。
「来,再重新从最开始的地方弹一次。小窍门什么的我还是可以告诉你的」
「…可以吗?」
「反正我很闲」
「为什么要在暑假的时候特意跑到学校…」
「快点弹」
「啊,嗯…」
在和纱的催促下,北原再一次将手指放到了琴弦上。
他在深呼吸之后,又重新紧盯着自己的手指,开始演奏那节奏紊乱的旋律了。
弹奏出来的音色,果然没有一丝成长的痕迹。
「最开始慢点弹也可以的」
不仅如此,刚开始就错音了。
「你又说快点弹,现在又让我慢点弹」
「这种程度的语感差别,成绩优秀的班长大人肯定能够正确分辨出来的吧?」
「…当然了」
「那就慢慢弹」
「切…」
于是这次,他用比刚才慢了许多的速度,开始踏踏实实地演奏。
「………」
即使如此,他也差不多已经练了半年的吉他了,但跟只练了一晚上的和纱比起来,还是差了三个档次。
「………」
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从出生的时候起就被音乐之神宠爱的和纱,虽然只是十个小时,但是她却可以将自己的精神集中到极限。
而且,还是以和第一次弹钢琴时几乎一样的主动性。
「说起来…」
「你又想说什么?」
这些,都只是为了和眼前的班长制造一个对话的契机。
「冬马主动跟我说话,这还是第一次吧?」
「………你多心了吧」
现在的和纱,是如此地渴望与人接触。
当然了,并不是任何人都行。
不仅如此,她想这么做的对象,仅有一人。
这既不是用排除法,也不是在选择…
「谢谢啊」
「真烂啊你」
现在,已经只能承认了。
对于现在的和纱来说,眼前这个,绝对不会让自己孤身一人的,多管闲事的班长,已经成为了不可或缺的人。
即使到了晚上,和纱依然睡不着。
身体的疲劳早就超过了极限,她早就一步都走不动了。从学校坐计程车回家之后连衣服都没有换就直接倒在了床上,即使如此,她的头脑依然在顽固地抵抗着睡魔的诱惑。
因为要思考的事情实在太多,在想出一个方案之前实在是无法入睡的。
——照那种情况下去,很不妙啊。
话虽如此,但是那堆积如山的问题,有九成以上都和三个月以后的学园祭有关。
在那之后,和纱能够教北原弹吉他的时间,也只有一个小时而已。
虽然他似乎很想一整天都这样请教和纱,但是和纱却一脸厌烦地打断了他的提问并且马上回家了。
毕竟,他完全忘记了的事情,和纱还记得清清楚楚。
如果就那样继续教下去的话,当其他乐队的成员们为了练习而来的时候,就会看到眼前那异样的光景。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那个笨蛋达到正常人的水平啊。
在不知是第几十次辗转反侧的同时,和纱一边叹着气一边回想着今天才知道的事实。
她今天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不能让自己的手指完全随自己的意思动作的人…
北原…吉他君的演奏方法,和纱基本已经清楚了。
简单来说,他的手指只会对他头脑中的想法有反应,而且他的思考速度完全不算快。
那是因为,他平时积累而成的优等生式的言行举止、思考方式、优秀成绩、深思熟虑,导致他的头脑中没有条件反射介入的余地了。
简单来说,他虽然聪明,但是直觉很差。
在一开始的时候,因为将那一直居高自傲(和纱这么认为)的班长踩在脚下的感觉十分痛快,所以和纱就靠着这种优越感开始手把手地教他,但渐渐地,她心中焦躁的心情也越来越按捺不住了。
——为什么他就是弹不好呢。
那家伙明明都这么努力了。
如果是比学习,或者是比努力的话,明明他跟谁比都不会输的…
但是,神为什么不给予他回报呢。
和纱终于体会到了,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的事情。
那就是他们两人之间,有着因为出生以来十几年间的培养方式的不同,所造成的能力的差距。
当他每天花了十小时寒窗苦读的时候,和纱每天都花了十小时在钢琴上。
这十几年中,他一直都在学习,和纱一直都在弹奏乐器。
所以,他永远也追不上和纱。和纱也无法望其项背。
确实,努力总会有所回报。
和纱对北原所说的『不够努力』,从这个意义上也没有错。
但是和纱只练了一晚上的吉他,却有着十年以上,每天练习十小时的钢琴作为基础。
但是,支撑他苦练了半年吉他的音乐基础却是零。
至今为止,将所有事情都归结为灵感的和纱完全没有用理论思考问题的素养,所以她至今为止都没有注意到这么简单的问题。
不过,话虽如此,事到如今也无法改变过去的那十几年。
能够改变他,以及和纱的,只剩下了从现在起的三个月了。
——那么,该怎么做?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弹好呢…?
所以,和纱在思考着。
至今为止的十几年中,和纱从来没有这样压榨过自己的大脑。
虽然,对于北原来说,这也许只不过是小菜一碟的思考,也许他只需要几秒钟就能想到解决方案。
即使如此,和纱还是拼命地自己思考着。
思考着,能够让他那笨拙的,烂透了的吉他技巧改进的办法。
思考着,如果老天爷开了什么玩笑,让身为替补的他登上了学园祭的舞台的话,至少让他不被观众们嘲笑的方法。
思考着,烦恼着,在床上辗转反侧着…
不知何时,钢琴的事情、母亲的事情、以及自身的事情…
这些全都从她头脑中消失了,留下的,只有他的事情而已。
八月已经到了下旬。
在这高中棒球赛也已经结束,盂兰盆会、海水浴的季节也早已过去的时节…
和纱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在那天…上上周的星期四以来,和纱的暑假就消失了。
在这几天,每天都抱着沉重的乐器进入教学楼,但是既不参加补习也不参加社团活动,只是一整天窝在第二音乐室的女学生,已经在运动社团的部员中间逐渐引起了传闻。
在上周末突然接到订单的搬运工人,开着卡车将大量的器材运进了校园,还差点与毫不知情的校方起了冲突。
就像这样,身为音乐室却几乎只有钢琴的煞风景的第二音乐室,也逐渐充满了各种乐器而变得热闹了起来。
架子鼓、贝司、萨克斯,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乐器,种类之多甚至已经超过了旁边的第一音乐室。
而且即使是外行人,也许也已经注意到了,这些乐器比学校提供的乐器在价格上都要高出一个档次。
这些全都是从冬马家的私人录音棚这个常人完全无法理解的储藏间里运过来的。
于是今天,在本月最后一个星期三的下午…
在完全变了样的第二音乐室里,和纱如往常一样稳稳地坐在椅子上。
将手指放在键盘上,眼睛紧盯着虚空,纹丝不动。
将精神集中,同时又放松全身地等待着。
因为,差不多该到他「预习」的时间了…
从寂静的走廊上,从打开的窗户中,吉他的独奏随风流淌了进来。
「到头来还是『White Album』吗…」
虽然对于这首出现频率完全高出其他练习曲的曲子感到有点目眩,但是和纱还是由于这等待已久的时刻而浑身兴奋了起来。
看着虚空的视线也下移到了键盘上,然后轻轻抬起了手,做了一个深呼吸…
钢琴的伴奏,从第二音乐室里随风流淌了出去。
曲子当然是『White Album』。
但是,并不是像以往那样,只是陪伴着吉他的音色,而是很明显的重合了。
就像缠住吉他的音色不放一样。
吉他独奏突然停止了。
一拍之后,钢琴的伴奏也停止了。
现在,东边教室里的某人肯定正以一脸讶异的表情从窗户眺望着西边的教室吧。
但是,第二音乐室被厚重的窗帘所包围着,从外面完全看不见里面,所以他也只能回头重新将吉他抱在手中…
『White Album』的吉他独奏再次响起。
一拍过后,伴奏也开始了。
那就像是某个班长一样多管闲事的钢琴音,正在引导着吉他。
这次,吉他的演奏没有停下。
他只是放任自己的手指,弹着那节拍和音色全都错到几乎没脸去见原作者的程度的吉他曲。
所以钢琴…和纱就用音乐,对他进行着说教。
将作曲者的意图、这首曲子真正的美妙、以及吉他那无数的错误,用言语之外的方式,一点一点地告诉他。
用那完全正确的节奏,完全正确的音调。
如果他弹太快了就将他拉回来,如果他太慢了就等他。
如果音调过高就拉低,如果音调过低就拉高,如果音调完全错位也会将他引导回正确的途径上。
就像这样,直到他能跟上为止,她一直忍耐着,继续弹奏。
「你弹得还真是烂啊,北原…」
将和纱这种认识她的人完全无法相信的现身行为毫无违和感地接受的,正是和纱本人。
因为,这以一般是恶作剧的心情重合的音色,是那么地令人愉快。
将自己的音色贬低到如此程度的吉他声,是那么地有价值。
在教他弹过吉他之后,和纱感觉到了,用言语传教的极限。
自己不用思考就能做到的事情,她不知道该如何传达给他。
她能说的只有『我就是能弹啊,不知道该怎么教你』。
所以,和纱决定用音乐教他。
只要这样做,就能不用言语矫正他。
这是和纱经过她不习惯的思考之后想出的练习方法。
最开始,是用自己最擅长的钢琴让双方逐渐习惯,接着就用组成乐队的各种乐器与他合音。
吉他、架子鼓、萨克斯…
要让北原春希,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内,成为即使上台也不会丢脸的吉他手。
…她的目的,仅此而已。
暑假也接近尾声了,对于这突然繁忙起来了的日子,和纱发出了『这还真是…』这样的,快乐的叹息。
第三章 秋
「哟,早上好冬…」
「喂,班长?北原!」
「啊,好的~」
「有东西要发所以你现在马上到办公室来一趟吧。其实后天就必须要收上来了…」
「…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堆在桌子上的?」
「…这些小事你就不用在意啦。总之情况紧急,拜托你啦」
「好了好了,我会想办法的,但是…」
「总是拜托你真是抱歉啊,总之你先拿过来吧。这些东西很重啊」
——……………
暑假结束以后,过了两个星期。
九月已到中旬,不论是学生们还是老师们,仍然沉浸在暑假氛围中的人已经几乎没有了。
「啊,北原君,抱歉,午休的时候能不能借用你一点时间?」
「什么?有什么烦恼吗?」
「嗯,其实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今天不是有图书委员的定期会议吗?」
「啊,说起来也是…咦,难道今天原田同学…」
「是啊…宏美她今天因为感冒请假了,必须要有人代替她参加啊」
「啊…」
「必须要有人代替她参加啊」
「这个基本上和我没有关系吧?」
「嗯,是啊」
「…那你这个笑容是啥意思?」
「今天的会上似乎会说很重要的事情啊。宏美有拜托说一定要让谁代替她出席…」
「………」
「………」
「…现在就去图书馆?」
「真不愧是班长!不论是有难的时候还是没难的时候都这么可靠!」
「这些话就不用说了。比起这些,第五节课会迟到的所以你要跟老师说些借口啊」
「交给我吧!作为报酬我什么事都愿意做哦」
「打住。不要用那种声音说那种话…」
——………唔。
三年E班班长北原春希还是和以往一样,甚至比起以往,他现在被周围使唤得更多了。
班长本身的工作自然不在话下,还有三年来一直信任他的老师们的差遣,以及最近开始信赖他的同学们拜托的杂事。还有…
「哟~春希,今天也去吧~」
「亲志…」
「总之还是先做一个网站主页吧。所以今天就要听取你的意见…」
「不,那个啊,那种事情不是应该由委员会的人们想办法吗?」
「不行啊不行。那些家伙们既没有技术也没有主张。他们都只是异口同声地说『只要春希说好就行了』」
「…我说啊,我今年已经不是实行委员了啊」
而且,在第二学期开始的同时他还要去帮学园祭实行委员们的忙,现在的他几乎已经没有休息时间也没有放学后了。
「你要恨就去恨去年和前年那个完成了高年级学生所有差遣的自己吧」
「不,我当时也觉得前辈们做的很不对啊?但是今年啊…」
「有乐队的练习吗?但是反正你不是上不了舞台吗?既然这样就不用每次练习都参加也可以嘛」
「也许是这样…但是事情也许也会有万一啊」
「武也哪有可能因为感冒而倒下啊。被女人捅死的可能性倒是有」
「…可能性有那么低吗?」
「好了,快走吧快走吧。你不在的话事情就完全不会有进展啊!」
「啊,喂,放开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啊你稍微等等啊!」
——~哼!
「再见!冬马」
「………」
「………回家路上小心一点啊~」
「………………」
「好了,走了春希!」
「啊,嗯…」
在坐他旁边看着窗外显得对于他们之间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的和纱还没有对他的道别作出任何回应的时候,『虽然不是学园祭实行委员但是却是主要成员』的北原,就被已经可以称为他的挚友的早坂拖出了教室。
接着,在几秒钟之后,在某人整理好自己的呼吸之后…
「……………………………~~~哼!」
窗边整列桌子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倒下的瞬间所发出的巨大声响,万幸没有传到走廊上北原的耳中。
那一天的第二音乐室里,展开了久违了的「某种意义上」气势如虹的演奏。
仅凭着一架钢琴就将在教室里练习的吹奏乐部全员的声音全部压下,并且令吹奏乐部的人认为这是『音乐科的挖苦』而使他们的积极性急剧下降了。
但是今天,在这钢琴的大音量之中,并没有混着吉他独奏。
所以,和纱的演奏越来越激昂了。
当然,在她心中,因为没有了那烂透了的吉他干扰而得以正常发挥这样积极的理由,自然是不存在的…
「这个烂好人!墙头草!没主见!」
这只是为了不让别人听见她的谩骂而弹奏出的最高音量。
暑假结束之后,和纱和北原几乎没有对过话。
这简直就像是在说着,他们那一天戏剧般的邂逅完全没有意义一样。
『不管班长怎么亲切地和她说话那个不良少女只会无视他』,大概世间对于这个情况是这么认识的吧。
「为什么你不来练习啊!你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了啊,你真的知道吗!」
但是事实,或者说和纱心中的真实情况却完全相反,她似乎认为造成这种现状的原因完全在北原身上。
确实这几天,和纱忽略了北原跟她说的一切话题。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不管说什么她都不会有反应』。
对于和纱来说,一切的祸根都在于他找不到正确答案。
『早上好』什么的根本无所谓。
『再见』什么的谁管你。
『作业做了吗』什么的没有意义。
『我还想请你教我吉他啊』
为什么他就是不会说这句话…
「所以说啊,你完全没有长进啊!你完全不明白吗!」
从第二音乐室远程操作指导他以来差不多二十天后,和纱马上就碰壁了。
明明自己都用了钢琴、贝司、架子鼓等等乐器,并且灌注了自己所有的素质与灵感与天赋在支援他,但那位努力型的秀才君,依然丝毫没有显露出跟乐器有关的任何才能。
他能力的极限、成长的空间、进步的速度,她完全摸不透。
这甚至让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朋友们逐渐从音乐教室里掉队,自己逐渐无人可以交流的那种焦急的感觉。
所以,和纱越来越坐立不安了。
现在回头想想的话,也许从一开始这就是不可能的。
过于…不,完全没有耐心的指导者。
指导经验…不,这是自己交流能力的缺乏导致的意思疏通的不彻底。
…说到底,这种既没有事先约定,连指导者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而且被教的人有没有认识到这是在教自己都是个问题的教学方法。
…越想越会觉得,这是一场会被班长说是『这显然是做不到的啊』的,必输的赌局。
「像你这样连门外汉都算不上的人…要多一点危机感啊…」
于是,她那由于过于焦急而发出的无心的话语,却又让她怀疑这话是不是出自内心,进而产生新的焦急而进入恶性循环。
当然,和纱并没有注意到。
自己心中,一个巨大的征兆正在萌生。
自己现在正在焦急、苛求、发火的对象,是这几年来自己从来不介意的,『他人』的事情。
「早上好。今天你比平时还要晚来五分钟啊」
「………」
「而且眼睛还很红啊。冬马会熬夜真是罕见啊。是不是因为白天睡太多了所以晚上反而睡不着了?」
「………」
「啊,还是说你在为下周的考试做准备…不,是我不对。刚才的话当我没说」
「…哈啊啊啊啊」
「总之今天也加油…喂,不要马上就睡觉啊。你是来学校干什么的啊」
好不容易听完了班主任的挖苦,现在又要听他这些不识风情话语,和纱只能无可奈何地夸张地趴在桌子上。
「…你看起来真的很困啊。昨晚干什么去了?」
「………」
——你以为这是谁的错啊。
这一句抱怨,还是被和纱吞回了嘴里。
就像北原所说的那样,昨天晚上和纱又因为进行了自己不习惯的思考而几乎整夜都没有睡。
而且,烦恼的内容还是由于那繁忙到几乎没有时间练习、即使练习了也没什么长进、即使没有长进也不显得怎么在意的可悲的班长。
「第一节课是诹访的啊。总之你还是装作没睡会比较好哦」
「………」
——你真的清楚自己的情况吗?
这样下去的话,你会赶不上学园祭啊?
你那『制造回忆』的小小目标就会成为风中残烛啊?
在完全无视邻人视线的同时,和纱脑中思考的却完全是那位邻人的事情。
——果然,还是必须直接和他说。
必须要向暑假时那样,直接告诉他现实的残酷…
从昨晚开始。不,从昨天的下午开始。不不,从这周一开始,她就比那位当事人本人更加焦急,更加生气,但是到最后却只是原地转圈,没有任何进展。
——但是,这不完全就是多管闲事吗?
简直就像是北原一直在做的事情一样。
而且,说到底,我为什么非要做这些事情不可啊?
我哪有为了这个笨蛋做到这个地步的理由…
「………不,有的」
「?什么?」
「和你没关系,给我闭嘴」
「…好的好的」
——至今为止,你知道我到底被你干涉了多少次,心情有多么不痛快啊?
那么,稍微报复你一下也不会遭到什么报应吧?
和纱,非常的困。
所以,她的思想之所以会有些本末倒置,也肯定是由于这个原因。
——对,去说教他吧。
将这家伙的过错一个一个详细地指给他听。
让他知道,他自己所做的事情有多么地厚颜无耻,有多么地蛮横无理。
如果是跟音乐有关的事情,我就有能力这么说。
除了学习之外,我哪里会比这个笨蛋差。
嗯,这样就好。
我要把他逼得羞愧到无法再次弹吉他为止。
但是,和纱实在是太不走运了,因为那个笨蛋的目的,只是学园祭的现场演唱而已。
毕竟对于和纱来说,在演奏会上失败是绝对无法允许的事情。
从演奏会前一个月就开始节约睡眠时间进行特训,而且不论她多么紧张,不,即使失去了意识,她的身体也会本能地将练习过的曲子重现出来。
直到两年前为止,这些对她来说都是家常便饭。她从没有觉得辛苦也没有觉得难受。
只要和音乐有关的事情,和纱的勤勉就是他永远也追赶不上的。并且,和纱绝不接受妥协。
——别恨我啊,北原…
只是我们双方运气都不太好而已。
对,和纱这么跟自己说了。
如果不是与音乐扯上了关系的话,自己就不会这么深入了。
虽然这份矜持,她应该在两年前就已经舍弃了…但是现在先不考虑这些。
——只要这么决定了的话,事情就好办了。
执行时间,就在今天放学后…
「呐,冬马,你能不能先不要回去,稍微留下来一会儿?」
「………哎?」
于是,到了放学后…
和纱被人突然抢占了先机。
「我有话想跟你说…等大家都走了之后」
「单、单独………两人?」
「嗯,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吧?冬马你也觉得这样比较好吧?」
「什…么?」
如何才能在大家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跟他说话,如何才能在不被大家怀疑的情况下与他两人独处,上课的时候一直在绞尽脑汁思考的作战计划就被北原直接地浪费掉了。他就在众人环视的情况下堂堂正正地约自己,这让和纱显得十分慌乱。
「北、北、北…」
「再见了,春希、明天的物理课,笔记就拜托你了啊」
「再见…喂,你又要让我抄啊」
「拜拜~,北原君」
「啊,明天见~」
「………原?」
但是,大家都没有注意正在剧烈动摇着的和纱,周围的同班同学们毫不介意地从两人之间穿过,一边差遣北原一边跟他道别。
他们丝毫没有要嘲笑两人的意思,只是像往常一样,在远处以微笑的表情眺望着班长那毫无意义的多管闲事以及不良少女那一如既往的无视。
「那么,班长,拜托你关门上锁了哦?之后的事情也交给你了哦?」
「嗯,我会还到办公室去的。辛苦了」
也就是说,他们没有任何误解。
「………」
虽然不用被周围的人进行必要以上的追究,这件事是和纱所期望的。但是和纱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因为她现在的年龄,对于这种事情实在是不能不感到一丝屈辱。
他们到底是信任班长的人格呢,还是这位不良少女讨厌他人的印象太过深入人心了呢…
「然后,我想跟你说的就是…」
「哎!?」
就在和纱还在困惑之中的时候,教室里的人不知何时就已经走干净了。
也就是说,不知何时,和纱就如他所说的『先不要回去,稍微留下来一会儿』了。
「抱歉,这些话我本来想在暑假刚结束的时候就说的,但是最近总是很忙」
「哼…我回去了!」
「哎?为什么啊?」
「我不管你是很忙还是很闲,我跟你没什么话说」
直到刚才为止,明明是和纱有话要跟他说才对。
「虽然是这样,但是只要一会儿就好了」
「吵死了。我说回去就要回去,别挡路」
对于在最后的班会上一直在寻找和他对话的时机的和纱来说,他主动来谈话,这本应是一件顺水推舟的好事。
「你不是为了听我要说的话才留到现在的吗…?」
「你在妄想些什么啊这个笨蛋。你以为我会老老实实听你的要求吗,笨蛋。笨蛋,大笨蛋」
「怎么会…因为冬马,你在暑假的时候…」
「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啊?」
「…喂」
对于现在这个逐渐远离自己本来目的的对话,和纱自身其实是最焦急的。
「总之我现在很忙。根本没空陪你扯闲谈。你快点让路」
对于自己与他两人独处在夕阳下的教室中这个情节,自己比眼前这个男生要兴奋数千倍这个事实,实在是让和纱情何以堪…
「不,我都说了不会花你那么多时间…」
「我叫你让开…」
「啊,在这里啊,春希~」
「啊!?」
在那只有两人的寂静的教室中,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和纱的心跳急速地加快了。
「亲志?你不是回去了吗?」
「啊…」
在她稍微冷静一点之后,马上发现了那是教室门被不客气地打开的声音,以及北原目前的挚友早坂那十分亲热的声音。
「因为还不能回去啊。在带你过去之前」
「………哎?」
而且,和纱也知道了这位亲切的挚友来这里的目的。
「你,难道,又…」
「不,其实我是觉得昨天那个方案就很好了啊?但是其他的执行委员们啊,明明什么事都不做但是却总是说三道四的…」
「你不是单纯只是在附和我说的话而已吗…」
「拜托了春希!能够用言语制服那群既没用又自作主张的家伙们的人只有你了!」
「不,都说了我不是实行委员…」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啊!这可是学园祭的危机啊?」
「你其实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吧,就是这样吧」
「………」
而且,即使和纱也已经猜到了。
在事情变成了这样之后,她也能猜出北原的下一句台词…
「抱歉,冬马…你能不能等我一会儿?」
「谁会等你」
所以,刚才这句冷淡的回应也应该是很自然地脱口而出的。
「那个,我马上就会搞定的。十分钟之后就会回来的」
「对对,肯定花不了五分钟的。好了走吧春希」
「你、你看…亲志也这么说了…」
「我会在五分钟之内到家的」
「冬、冬马…」
对,用那冷淡、极其干燥的语气。
绝对不漏出一丝咬牙的声音。
「快去快回啊!走了走了!」
「你在说什么…啊,喂,别拉我!冬马,我马上就会回来的,所以…」
「………」
「哈、哈哈…」
「………………」
「快点来啊,春希!」
「啊、嗯…」
在和纱转过身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完全无视他了之后,虽然「不是实行委员却是实行委员长」的北原,连续两天被早坂带出了教室。
接着,在过了数秒之后,在某人整理好呼吸之后…
「………回家吧」
但是,她今天似乎还是很累了,只是垂下了肩膀而已。
——————
下午五点。
西斜的太阳,那赤红的光芒,从教室的窗户射入。
「………」
在这个被寂静所支配的空间里,一个半小时前就自言自语地说了「回家吧」的人,现在仍然伏在桌子上眺望着夕阳时那火烧一般的天空。
在无所事事地度过了『十分钟』的九倍,『五分钟』的十八倍之久的时间之后,原本明亮的教室也逐渐在她眼前变成了暗红色。
「………………」
她好几次都想要走出教室。
实际上,她有很多次已经走出了教室。
甚至有一次已经走到了鞋箱处,换好了鞋。
即使如此,不知为何,她就是无法继续前进,而当她回头的时候,却是如冲刺一般地跑回了教室。
「………………………」
那本来就睡眠不足的头脑,依然一刻都得不到休息。
一直都在针对他的『话』而进行着推测。
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练习得不够,又来请教了吗。
但是如果他真有这么大的危机感的话,就不会被实行委员带走了吧。
还是说他已经察觉到了『第二音乐室的主人』的真实身份了呢。
但是,即使他察觉到了又如何呢。
如果他问起这事,自己该如何作答呢。
对于知道了自己真实身份的他,自己会抱有什么感情呢。
而他,又会对自己说些什么呢…
「………谁管他」
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谁都听不到的话语,和纱仍然坐在夕阳中的教室里等着那位男同学。这种几乎不可能的情景中蕴含的凄惨,让和纱都快哭出来了。
——————
下午…七点。
逐渐提早的日落时间已经过去,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地平,天上的星光已然开始闪烁。
「………唔」
在这份不止是寂静,现在几乎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的空间里,在三个半小时前就说了『回家吧』的人,一边对自己的愚蠢感到惊讶,一边眺望着那即将布满夜空的繁星。
「………………~唔」
她现在已经连动都懒得动了。
而且还被警卫警告过了。
即使如此,她还是靠着『因为学校实行委员的事情而留下来的』这个只有她自己相信的谎言、以及『冬马家的女儿』这个名号的威光,成功地留在了教室里。
「………………………………哈、哈哈」
如忠犬一般等到现在的自己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笑了。
『我有话要跟你说…』
她之所以会一直坐在教室的椅子上,是因为有人对她说了『坐下』。
『能不能稍微等我一会儿?』
她之所以无法走出教学楼,是因为有人对她说了『等着』。
说出这些话的,就是那位只会在他自己困扰的时候才露出好脸色,但是当她稍不谨慎就会把她当作家犬一般对待的笨蛋班长…
最愚蠢的一点,就是她甚至觉得,比起那个除了自己之外再没有人会回去的家中,待在这里反而会让她的心情稍微愉快一些。
「………回去了,我绝对要回去了」
即使如此,这次和纱还是在心中这么宣誓了。
『我十分钟就会回来的!』
如果再等十分钟他还不来的话。
————
晚上,八点………三十分。
中秋满月…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今天,但是天空中浮现的月亮却近乎全满。
这就是如果不在教室里留到现在的话,就绝对无法看到的绝景。
所以和纱,就在充分享受着这由于偶然而饱来的眼福…
「那个笨蛋到底在干些什么啊~~~~」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在那声嘶吼之后,教室里的桌子一张接一张被踢飞的巨大声响,响彻在了已经空无一人了的走廊上。
「昨天真是对不起!」
「………我回家了」
「啊啊!等等等等!」
第二天,开始上课前。
虽然和纱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位班长站在校门口等人,但是他还是直接跑到了和纱的面前来道歉,于是和纱立马掉头准备回家。
「那个,真是非常抱歉。亲志他们的事情比我想象中要多花了一点点时间」
「谁管你。反正我马上就回去了」
「是,是吗…」
一边无视着他那满是借口的胡话,和纱远离学校的脚步越来越快了。
也就是说,只要他继续跟和纱对话,那么他也会有迟到的危险…
「然后呢?」
「嗯?」
「…姑且作为参考问你一下,你到底拖到了几点?」
「啊,那个…所以说只花了一点点时间」
「………我还是回去好了」
「啊啊!等等啊!」
因为她知道,所谓的『一点点时间』是个弥天大谎。
但是那「本应」早早回家了的冬马自然无法拆穿他的谎言,只能自己抱着那份怨气把与学校的距离越拉越远。
「抱歉,其实并不是一点点时间」
「废话少说」
「那个,拖到了几乎九点吧」
「哼………哼~~~~~」
在和纱失望透顶地走出教室的时候是八点五十分…
这次是真的只要再等十分钟就好了,这个事实让和纱的懊悔以平方递增的速度无限扩大着。
「然后,在整理好教室里的桌椅,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大概是九点半吧…」
「那是…发生地震了吧」
「只有我们班的教室里地震了?」
「不管怎么说,反正和我没关系」
所以,她下定了决心,绝不会因为这件事道歉。
「啊,那个,虽然很抱歉,但今天放学后…」
「不可能。不要妄想了。浪费时间」
而且,她还下定决心,决不再听这个光会耍嘴皮子的男人的任何话语…
「…我大概猜到你会这么说了,所以能不能现在就抽一点时间出来?」
「………」
她本想这样下定决心,却立马被他提出了难以拒绝的请求,这让和纱再次哑口无言了。
「在路边说也好,那边的公园里说也好。总之你能不能稍微听我几句话?」
这狡猾、考虑周到的特点,正是他个人的特色,也是让和纱难以饶恕他的原因。
「如果做些这种闲事的话你会迟到的哦」
「…那就先把前进的方向转向学校那边吧?」
「………」
这顽固、不讲道理的特点,正是和纱个人的特色,也是经常让她情何以堪的原因。
「话说完之后如果跑起来的话还是能赶上。这件事只要花这么点时间」
「………」
「而且说到底,冬马你今天上学的时间比平时要早啊…」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那么多废话,笨蛋」
但是,到头来,她还是无法说出自己由于愤怒而两夜未眠,只能无可奈何地屈服了。
「其实呢,虽然有点晚了,但是我想对暑假的事情道谢」
「…你就是为了这种无所谓的事情,才那样不休地纠缠我吗?」
「虽然这对冬马来说是无所谓的事情,但是对我来说却不是那样」
「哼…」
当两人坐在路旁小公园的长椅上时,对于这份犹如约会一般的构图有些意识的和纱,在听到北原这句如同只有在约会时才会说的话语之后吃了一大惊。
「我真的很高兴啊。我本以为谁都不会对我的吉他有任何兴趣的」
「我也没有兴趣。只是觉得那个噪音太污染耳朵了」
「虽然我之前好像也说过了。我今年才开始学吉他的,而且还没有人好好教我,完全是自己在练,所以就像冬马说的那样,养成了奇怪的习惯…」
「我觉得那不是习惯而是你的才能有限」
「不管你怎么说,总之我很高兴,而且你也帮了我很多…谢谢」
「………谁管你」
脸上很烫。
『我很高兴』之类的『谢谢』之类的,都是这些年来和纱既没有对别人说过也没有人对自己说过的话语。这让她害羞到了浑身发痒的程度,也让另外一种感觉在她心中开始萌生。
「说实话,我当时真的有些沮丧啊。在暑假之前,不管怎么练习,我都觉得没有一点长进」
——没错。你的感觉是完全正确的。
「但是,从那天之后就越来越有感觉了。那个,虽然只是一点点而已」
——这也没错。你确实只有一丁点长进而已。
「感觉好像只差一点就能抓住什么窍门了…我现在似乎也开始觉得,弹吉他很有意思了」
——如果你这么想的话,就再多弹一些啊。多练一些啊。不要总是帮别人处理杂事啊。
「………」
他说的明明是一些吐槽点满载的自言自语。
但是,不知为何,和纱现在丝毫没有要打断他的意思。
因为,她不想用自己的声音打断他。她想要一直听下去。
听他称赞自己的话语。
听他罗列出自己帮助他的事实。
「所以说,我很感谢你。我会记住这份恩情的。虽然我知道我很罗嗦,但是还是谢谢你」
「………」
他说的这些甜美的话语,换个角度去听的话,也许就像是告白一样。
因为冬马和纱喜欢的,并不只限于布丁,只要是甜的东西…
「然后,这个」
「哎…」
接着,北原春希依然保持着他那率直呆板的态度,从书包里取出了一个纸包递给了和纱。
「如果你能喜欢就好了…」
那是很符合他风格的,包装简单,但是却包含着力量、紧张和真心的礼物。
…不管用什么歪曲的方法解释,他的态度也只能让人这么理解。
「北原…」
「………哼」
这次,轮到他的脸上发烫了。
他额头上的汗,已经多到了让人觉得这绝不只是因为温度才出现的了。
「那个,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虽然从和纱的容貌以及身材上来考虑,这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但是至今为止,和纱从来没有像这样面对面地收到过别人的礼物。
毕竟,在她能够像这样传达自己心意的时候,在她的眼中,只有钢琴而已。
当她不再注视着钢琴之后,她也不再是能像这样传达自己心意的人了。
所以…
「………」
虽然和纱明明可以再继续痛骂他、拒绝他、嘲笑他,但是她只是无言地从他手中接过了包裹,用极其认真的表情将它打开了。
她甚至忘记了,如果这里面包含着他的真心的话,那么自己也必须准备好一份答案…
「…喂,这是啥」
「绿叶出版社的启蒙系列第十六。基础英语语法」
「………嗬」
看似是包装纸的书店纸袋,被撕开了。
「我找了很久啊。因为是不怎么畅销的系列所以小书店里根本没有啊」
这是一本参考书。
「但是内容我可以保证很好哦。因为我中学的时候就是用的这本。考试的时候帮了我大忙啊」
而且还是给中学生用的。
「如果你能够喜欢就好了…」
「………」
「那么,也差不多该去学校了。现在还…」
「不,在那之前,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什么」
「为什么要送这个…?」
这确实是面对面地道谢。
只不过,是令人敬而远之的道谢。
「因为冬马你不是在前天被竹村老师说了吗。说你的英语语法根本没有基础…」
「………」
那当然没有基础了。
毕竟她上课的时候也只是在无视老师而已。
…不管哪门课也是。
「所以在那天放学后,我就到御宿的北国屋去了」
「前天…」
那是和纱在第二音乐室久等他不来的日子…
原来他之所以一直没有来练习,并不是因为他被学园祭实行委员抓走了,而是…
而是为了去寻找这种不知所谓的东西…
「啊,不要因为这是给中学生用的就小看它哦?学习英语这种事情,如果水平不够的话那买高级参考书也是没用的」
「………………」
「我觉得,现在的冬马应该是『不知道自己哪里不明白』。在这种时候回到原点就是基础中的基础。只要理解了一次之后,进步的速度会把自己都吓到的」
「………………………」
「就是这么回事。其实呢,让我想起了这些的…」
「………吗」
「哎?」
「你是…笨蛋吗」
和纱感到一阵目眩。
「…我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想跟你说了,冬马。不要总是说别人是笨蛋」
「你把吉他的练习放着不管,却跑去找参考书?」
「哎?」
虽然和纱一直在感叹他没有危机感,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只要他那被人拜托就无法拒绝的性格不加以改正,就一直都会是这样。
但是…
「我说了要你弹啊?每天都要弹。虽然不说要你弹十个小时,但是十分钟也好,总之绝对不能偷懒」
在那个夏日,烂透了的吉他声响彻音乐室的那天。
「我说了,你之所以没有长进,是因为努力不够。我还说了,即使是在短时间内,如果你认真练习的话是可以弹好的」
「冬马…」
「你还真是一点改变都没有啊,北原…你真以为,照你这样下去,还能在学园祭上台演奏吗…?」
虽然自己不太擅长说话,但是自己真心实意的话语,竟然都被他左耳进右耳出了…
「那个,但是啊」
「没有什么但是,我说的话,你全都…」
「下周开始就是考试了啊?」
「………」
「所以,比起吉他,现在有更加应该做的事情吧?冬马你现在也不是担心我的时…」
那是迄今为止,他苦心劝了她无数次的话语。
不管是在运动会还是在暑假还是在学园祭,在那前后肯定都会有考试,所以他才会这样相劝。
「你…难道你打算在考试期间一直只学习不练吉他吗?」
「学生的本分是学习吧?」
这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不会动摇的信念。
而且,这是绝对没错的,甚至比和纱要正确无数倍的主张。
「我知道了」
所以,和纱也理解了。
「是吗,那差不多该…」
「我回去了」
「哎…?」
这个笨蛋…
不,这个秀才,我们即使花一辈子,也不可能互相了解。
「总之,这东西我就心怀感激地收下了。我会好好使用的」
「是,是吗。太好…」
「所以呢,我已经没问题了。你以后不要再想教我学习了哦?」
「喂、喂,冬马…?」
对于那从长椅上站起来,一副失去了目的和兴趣的样子而离去的冬马,北原只能呆呆地目送着她。
「等等啊…你准备去哪里啊?」
「说的也是啊,你就这么跟班主任说吧」
他脸上浮现的表情中,有着和刚才的和纱一样的感情。
「你跟他说,我为了准备考试而在拼命地复习,所以今天就让我休息吧」
那是明明想要了解对方却做不到的痛苦与焦急…
当然,和纱并不会马上回家。
现在又不是深夜,要让和纱继续呆在那个寂寞的地方,她是做不到的。
所以,她就穿着制服在南末次的繁华街上闲逛着。
将那些稍微看上眼了的衣服和首饰全都连价格都不看就用信用卡买了下来。
接着随便取出了十万左右的现金,在电玩中心待了很久,花掉了差不多一半。
虽然身为新手的和纱在一开始被射击和格斗游戏消耗了很多币,但是由于她天生直觉很好,所以很快她就变得熟练了,导致币几乎完全没有减少了。于是她只好转移到抓娃娃机上,但是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抓到的娃娃已经让她两只手都拿不下了。
在她走出电玩中心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但是她依然丝毫不打算回去。
于是她将东西全部锁在储物柜里,再次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晚上的学生街比白天更加人声鼎沸,所以看上了和纱的美貌而向她搭讪的人数也增多了。
车站前被两人搭讪,繁华街上又被两人搭讪,小巷里又被搭讪了一次…
其中三人被她踢飞了,一人被她骂走了,另外一人则恼羞成怒跟她争吵起来,结果被众人围观然后亮了。
虽然平时和纱总会无视他们避免麻烦,但是今天的和纱的心情要比平时更加不好。
也就是说,她的心情非常不好…
「哈啊…」
结果,她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了。
她连制服都没有换下就直接倒在了床上,不一会儿意识就开始模糊起来了。
不知是她的身体终于想起她已经连续两天通宵未眠,还是她刚才当作晚餐吃掉的五个Good Days的布丁终于发挥作用了…
——今天,我一定要睡了。
即便是睡到早上。即便是睡过明天。即便是连续睡上个几天也行。
和纱想要就一直这么睡下去,即使睡过了考试也无妨。
因为,这样就不用烦心任何事情了。
就没有必要担心任何事情了。
也没有必要,在意那家伙的事情了…
「嗯…」
她就那样躺在床上,以眼睛和头脑都已经闭上了一半的状态,朝床边伸出手,捡起了刚才丢下的自己上学用的书包。
里面没有便当盒。买的东西也放在别的袋子里了。作业之类的她自然不打算做。
但是和纱依然在不知道自己目的为何的情况下,无意识地打开了书包…
「…咦?」
包里面的内容和往常并无二致,但是这反而让和纱感到奇怪。
里面几乎什么都没有。
手帕、钱包、糖果,仅此而已。
其他学生无论是谁都会带的纸笔教科书之类的东西也没有。
因为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放进去,所以没有任何问题…
「………咦?」
但是,心头却涌现出了一种不安。
她拼命地驱动着几乎已经停止工作了的大脑,思考着理由。
首先思考的,是自己为什么要打开书包…
「………啊」
花了一分钟之后,她终于注意到了这份违和感的本质。
本来什么都没有放的书包里,今天早上放进去的东西,消失了。
『绿叶出版社的启蒙系列第十六 基础英语语法』
书店的,纸袋…
「…什么啊」
得出的结论,让和纱发出了失望和安心的叹息。
这既不是什么世纪大发现,也不是会让人痛心的大损失。
不仅如此,还是早就被和纱忘到了九霄云外的东西。
「哈哈…」
自己竟然会无意识地去寻找那种无所谓的东西,和纱不禁发出了自嘲的笑声。
那只是一本自己反正不会用,但是如果当可燃垃圾烧了又不太妥当,而且旧书店肯定不会要,连怎么处置都是个问题的,无用的资源。
既然在街上掉了,那反而给自己省了很多事,真是幸运。
反正和纱对于环境保护之类的也没有兴趣。
「………」
所以和纱毫不在意地闭上了眼睛。
就像往常一样,房里的灯依然亮着。
她心中在毫无诚意地祈祷着,明天会是稍微有意义一点的一天。
…虽然她没有打算在明天就起床。
「那个…已经到我们打烊的时间了…」
「罗嗦,现在不要跟我说话。我很忙」
「但是…」
Good Days南末次店。
和纱再次来到了这个几小时前她还在吃布丁的地方。
但是,她现在来此的目的,和普通的客人完全不同,既不是来吃饭也不是来休息也不是来打发时间…
「如果你想让我回去你就把东西找出来。差不多是个这么大的纸袋。上面有着北国屋书店的标志…」
「我都说过很多次了,店里没有落下这样的东西…」
「真的吗?桌子下面找过了?厨房里呢?你有趴在地上找吗?」
「客人您不是正在这么做吗…」
「那是因为你找得太不认真了。身为店员竟然这样」
「那个,对不起…」
挂着『佐藤』名牌的年轻的打工店员,从刚才开始就已经完全放弃了接客的口吻,而是以很普通的语气无奈地应对着和纱。
因为她现在是店长代理,所以她必须要应对着个一点都不想回去的麻烦的客人。于是她只能对这件没有道理的事情表示怨念。
「果然没有掉在这里面吗…」
「那个,请问您掉的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吗…」
「怎么可能啊。你在说什么啊」
「………客人您才是」
她本应毫不在意地闭上双眼。
她的心中本应没有任何烦恼,没有任何后悔,反而应该觉得省了一个麻烦,接着忘掉它的存在,也忘掉他的存在…
「只是这一觉醒来的感觉不太好而已」
「我觉得我今晚会睡得很好啊…」
所以,这真的,只是在不经意之间。
那个时候,他那困惑的表情。
『我会好好使用的』,这句完全是说谎的约定。
她只是担心,这些邪恶物质,会混入她的梦中。
——总之,这样我就尽了自己的义务了。
仅仅只是我去找了这一点,你就应该感谢我了。
——————
「没有人送东西来啊」
「…是吗」
在餐厅的搜索结束之后,她在回家路上顺便去了南末次站前的派出所。
——只是因为派出所正好就在这里而已。
稍微问一句也不会花太多时间。
就像这样不断地给自己找借口之后,和纱走到了派出所前,畏畏缩缩地跟那些穿着象征着规则的制服的大人们说话了。
…此时她的头脑中浮现的,是将来即使从事这种职业也毫不奇怪的某熟人的脸。
「只要找到了的话我们就会联系你的,可以留下你的家庭住址和电话号码吗?」
「哈…」
警官说话的态度比她想象的要热情很多。
而且还帮她跟周围的派出所取得了联系,接着确认了他们都没有收到遗失的包裹。
「但是,那是一本在普通的书店里就有卖的参考书吧?而且也没有和其他东西放在一起,丢的只有书而已。那样的话我觉得大概没有人会特意送到派出所啊」
「………」
只是,他也没有忘记告诉和纱那严酷的现实。
虽然他说的事情完全正确。
毕竟,如果换作自己的话,当自己发现是本书的时候甚至根本不会把它捡起来。
也就是说,现在和纱所做的事情,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因为也不是那么贵重的书,所以如果你急的话不如再买一本…」
「那样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意义是指?」
「………就是说,没有必要再去买一本,这个意思」
和纱这句话打断的,到底是警官的话语,还是自己的思考呢…
这个问题,连她本人都不知道,其他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
「啊…」
终于还是下起来了。
两个小时前,在和纱到达南末次的时候,天空就已经泫然欲泣,现在终于超过了忍耐的极限,慢慢地开始落泪了。
夜已深了,差不多已经到了变换日期的时间,但是和纱依然在南末次的街上仰望着天上的雨云。
她一个一个地搜索着白天用过的储物柜,在散过财的电玩中心俯视脚边彷徨着,在购过物的商店街不断徘徊着。
但是,这如同大海捞针一般漫无目的的探索,直到现在,和纱依然没有任何收获。
「找不到了吗…」
和纱的这声自言自语中,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混着抱怨的叹息了。
每当她说出这种想要放弃的话语时,她就越显得被逼入了绝境。
自己的身体逐渐回想起了,自己被世界所舍弃那天的声音与表情。
自己明明为了寻找而询问了那么多人。
而且还连警察都问过了。
这些都只是为了一本自己绝不会用的参考书。
而且,这还是明天只要稍微走远一点就能买到的零售本。
「回家、吧」
这种完全不像自己的愚蠢的疯狂,也差不多该到极限了。
从白天开始就不知走了多远、跑了多久的身体已经开始发出悲鸣了。
好痛。好累。好困。好热。而且好冷。
雨的势头也逐渐接近顶峰了。
现在,那恩惠之雨正在逐渐冷却空气中的残暑,以及和纱四处奔走所散发出的热量。
但是,如果长时间暴露在雨中的话,那就会成为逐渐夺走体温的不祥之雨。
所以,和纱想着,现在还是…
——还真是花费了很多无意义的时间啊。
但是,已经够了…
现在我要回去了,洗个澡,把一切都忘了。
对,忘了就好。
因为,我已经很努力了。
我已经很拼命了。
所以,已经够了。
那家伙的事情,已经够了…
「……………………………!」
这次,她从雨中超街区外跑去。
…依然是,朝着车站的反方向。
朝着峰城大学的…附属学园的方向。
——反正明天也不打算去学校。
那样的话,再熬夜熬晚一点也没有问题吧?
和纱给自己找的借口,已经越来越难以令人接受了。
——————
「为什么啊…」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三点。
雨已经完全变成了倾盆大雨。
「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啊…」
所以,和纱的那声哀怨的呐喊,也被落在地上的雨点声所消去,谁也没有听见。
找了很多次,找了很久了…
从街区找到了和他分别的公园。
从公园又为了以防万一找到了附属的校门附近。
从校门又为了再一次确认没有漏掉什么地方而找到了车站附近。
买过东西的店子。电玩中心。餐馆。
…她就这样不断地来回于这几个地方。
「混帐、东西…」
本来,她能够找到的概率就非常地小。
她也很清楚这一点。
但是,她即使能够理解,却不能就此接受。
所以,她就将这份怒火,发向了半天前的自己。
平时明明只会在学校和家之间往返而已,但是今天却异常有行动力的自己。
粗心地对待他所送的第一个礼物的几小时前的自己。
就因为一点点的不小心,让之后的自己吃尽苦头的自己。
她想将自己现在的想法,传达给那又愚蠢又虚伪的过去的自己。
——我真像个笨蛋啊。
为什么会这样白忙活呢。
为什么只要和那家伙扯上关系,就不能像平时一样了呢…
雨,仍然在下。
往常总是很安静的上学路中,水滴形成的枪矛正伴随着巨大的水声毫不留情地袭向和纱。
但是她却以那一如往常的叛逆的态度盯着空中的雨云,从正面抵抗着那份痛苦沉重的压力。
但是对方却丝毫不畏惧她那种眼神,不断地将自己的分身刺向和纱的头、头发、脸颊,以及眼睛。
那份刺激、疼痛…正在促使着和纱放弃。
「…还不行」
她拖着已经跑不动了的腿,继续朝着来的路上走着。
绝对,不会放弃。
因为如果放弃了的话,那就会被斩断了。
连接两人的羁绊,就会被斩断了。
虽然那是在半天前,自己就认为已经不再连接着两人的羁绊。
虽然那是对方也许没有意识到的,并且自己在不断否定着的羁绊。
即使如此,和纱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仍然留有很大的依恋。
——————
「哈哈…」
这完全,是个偶然。
在和他最后分别的,上学路途中的小公园里。
公园入口处,只有五级的台阶。
在台阶旁的草丛中…
杂草的下方,那仿佛是在借草躲雨一般的,微微显露出了北国屋书店印记的纸袋出现了。
「啊哈哈、哈哈………痛、好痛」
和纱之所以会看到这个刚才走过了很多次却一直错过了的地方,是因为她在台阶上摔倒了。
而且还是因为和纱与常人相反,为了保护双手而全身直接栽到了地上。
膝盖撞到了。大腿擦破了。背上胸口上也是,除了手心以外全身都受伤了。
在因为太过疼痛而暂时无法站立的时候,那与地面等高的视线,找到了那个纸袋。
于是,和纱久违地,因为自己是钢琴手,因为自己的身体仍然保留了保护双手的习惯,而感谢上苍。
暂时倒在地上不能动弹的和纱,在终于能够坐起之后,将那个沾满泥水的纸袋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虽然她也许是想从大雨中保护那本书,但是几乎已经全身湿透了的她即使这样抱着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虽然和纱很清楚这一点,但是她依然觉得,怀中的无机物是那么的可爱。
毕竟,她为了这个无机物,将自己的一整晚都贡献出去了。
「你看吧…我找到了哦,北原」
过了一会儿之后,她有点胆战心惊地将怀中的纸袋打开了。
虽然被植被保护着,但是果然还是没能完好无损,封面已经湿了,整本书也有些皱了。
但是和纱根本不在乎这些。
毕竟,这本书是否整洁,对于自己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只要它在』就行了…
「………啊、咧?」
在和纱为了确认书的状况而翻阅的时候,她的手突然停住了。
因为她发现了书本以外的一张纸。上面有着不是印刷的字体。
「哈、哈…」
那是对于根本不会用这本书的人来说,能看到的几率实在太低了的信息。
「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虽然很有心思,但是考虑又不够周密。
虽然想要耍帅,但是到头来却还是由于心中的羞涩更胜一筹而什么都没能传达。
对于那位笨蛋班长那一如既往的愚蠢,和纱也只能露出苦笑。
接着,她不禁觉得,至今为止的愤怒、焦急、苛责,到底算些什么呢。
「笨蛋…你真是笨蛋啊…」
即使如此,她今天还是想继续这样笑着。
因为,她做到了。
成功地在大海里捞到了针。
那是,几乎可以称之为奇迹的…
不,对于和纱来说,这是足以让她相信命运的事情。
「冬马…」
「………」
第二天。
和纱在进入教室后就马上倒在了桌子上,一动也不动了。
「那,那个啊…冬马。那个,昨天的事情」
「现在不要跟我说话」
「唔…」
在教室里看见和纱的瞬间就开始寻找对话契机的班长,被和纱那电光火石般的回击一下子抢了先手。
昨天的事情。
他完全不知道,和纱生气的理由是什么。
他心里有的,只是即使自己有错,但是逃课还是不对的这种常识。
以及想要修复两人之间的关系,这种既弱气又坚强的意志。
「一会儿就好…只要一分钟就可以了,你可以听我说吗?」
因为他有太多话要说了,所以无法接受她的拒绝。
所以,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明知这样可能会令对方更加讨厌自己,但是还是主动跟对方说话了…
「我很困。下周再说」
「哎?」
「今天先让我睡吧。绝对不要叫醒我哦?」
「冬马…?」
「………」
出人意料的,他很干脆地接受了这个带条件的要求。
而且,还是以一种似乎若无其事,但是又显得有些期待落空的态度。
因为,对于对她抱有很多不寻常的感情的他来说,这实在是太可喜的平局了。
「我知道了…晚安,冬马」
「你可以说这种话吗?」
但是,他并不知道真相。
他不知道,和纱现在还能在这里,是多么地不寻常。
昨夜,不,今晨,她回家的时候,天早已经亮了。
在她洗完澡走出浴室的时候,安心感与疲劳与睡眠不足一起朝她袭来,让她只要稍有松懈就会马上倒下。
虽然她想过很多次,要不要直接就那么倒在家里。
虽然她每走一步,全身上下的伤就会痛,以至于让她多花了三十分钟才到达学校。
…即使如此,她还是觉得,今天只要待在别人的身边,就能安心入睡。
………当然了,待在身边的人,并不是谁都可以。
所以,他不知道。而且,他也许一生都不会知道。
昨天晚上,忠犬和纱的大冒险…
——————
在那之后一个星期,峰城大学附属学园的考试可喜可贺地结束了…
冬马和纱,留下了五门学科四门不及格的辉煌纪录。
考试完结了之后的教室里,和夏天比起来已经舒适了许多,即使不开空调,只要打开窗户,气温也足够让人感到舒服了。
考试结束了,社团们也重新取回了生气的校园里,响起了朋友们的欢闹声与乐器声。
在窗边,躲在窗帘后吹了一会儿风,眺望了一会儿窗外之后,和纱慢慢地走到了钢琴旁,像以往一样优雅地坐下了。
于是,像往常一样,等到五点之后,慢慢地开始了演奏。
在黄昏到来的时间越来越早了的十月初旬。
考试结束了,社团们也重新取回了生气的…第一个星期三。
在下午五点之后,差不多过了十五分钟。
「哼………弹得真烂!」
在听到声音之后还没有一秒钟,和纱就对隔壁的演奏发出了评论。
那是因为她实在等得太久了,以至于她根本没心思听他的声音了。
也就是说,从隔壁的教室里,『White Album』的吉他独奏流淌了过来。
和纱的手指,比以往更快地产生了反应。
将刚才还在弹着的古典乐的节奏和音调全部改变,迅速地与那首以前的流行歌曲重合在了一起。
那位邻居似乎也已经习惯了,马上委身于伴奏悠闲地弹奏了起来。
他之所以从一开始就弹最习惯的曲子,也许是为了发泄因为考试而一直没能练习的抑郁。
随风飘来的久违了的『White Album』充满着活力与生机,仿佛将他那愉快的样子呈现在了听者眼前,但也完全歪曲了这首悲哀的恋歌本来的内容,变成了一首十分古怪的歌曲。
但是,和纱今天却放弃了那种『不是这样的吧』的想法,没有去修正他,只是以和他一样的速度、强度,以及愉快的心情,配合着他。
今天,只要这样就好了。
只要开心就好。只要高兴就好。
只要能一起演奏,那就行了…
「…嗯~?」
每当和纱将节奏加速的时候,对方就会以更快的节奏跟上。
于是和纱直接开始了快速弹奏,对方也拼命地跟上了。
不管怎么听,这都是个用力过度,完全失败的合奏。
而且,还是让人完全体会不到原曲美妙之处的,最差劲的演奏。
但是…
「你…」
和纱的表情,却有着以往不曾有过的愉快。
因为,和以往大不一样了。
明明太快了,明明太强了…
但是,音调却完全没有错。
「什么学习才是本分啊…你这个大骗子」
在两个星期的空白之后,吉他君…北原春希的水平,比起考试前要长进了许多。
虽然他那会一时兴起,扰乱对方的坏习惯完全没有改正,但是最重要的音色本身,却能够很好地演奏出来了。
那明显是不每天练习就掌握不了的技术。
而且,那是如果不从最基础的基础开始练习的话,就熟悉不了的感觉…
——笨蛋…你不也和我一样嘛。
比起话语,音乐要诚实得多。
考试期间你也练习了吧?
在学习的时候也花了心思到吉他上了吧?
偷偷地弹过了吧?
而且,肯定还埋头苦读了不是教科书的「那本书」…
和纱的脑海中,鲜明地回想起了,那个雨夜的公园。
在被雨淋湿的教科书中夹着的那张信纸。
我买了冬马告诉我的那本吉他练习书
真的非常简单易懂,这样我自己练习也能有所长进了
多亏了冬马,让我想起了基础的基础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我觉得这本书对冬马也会很有所帮助
也请你偶尔听听我这个学习上的前辈的话吧
虽然不久就到学园祭,不久就要毕业了,但是我们两人还是都加油吧
北原
『开樱社的…熟练系列?』
『是完全面向初学者编写的练习书,所以应该很适合北原吧?』
『冬马也是在读了那本书之后才熟练的吗?』
『怎么会。我只靠才能就够了』
『啊,是吗』
『就这么回事。虽然不是专门说吉他的,不过肯定能派上用场』
『你除了吉他之外还会其他乐器吗?』
『…这种事情跟现在的事情没什么关系吧』
『冬马…?』
『好了,快点弹。我也没那么多时间』
在暑假里的那天,自己在教他吉他的同时无意间说出的一本书的名字。
那本来是自己在刚开始弹钢琴的时候…也就是说,在自己刚刚懂事的时候,曜子送给自己的第一本书,就是那个系列的钢琴篇。
虽然送给三岁小孩一本满是汉字的书的母亲确实很粗心,但是自称为天才的自大的少女,还是以书上的记号为基础,清楚地理解了书的内容。
理解力,不,只要是跟音乐解读力相关的事情,和纱比同年代的人都要擅长…完全就是个神童。
在那久远的过去,而且还是冬马曜子所刻下的记忆,现在就这样开花结果了…
「弹错了~!真可惜啊~」
在最后的最后,已经进入了后奏阶段的吉他终于犯错了。于是和纱发出了开心的笑声,打从心底里嘲笑起了那位弹奏者。
在那天晚上,和纱在隔了一个星期之后,再次通宵了。
但是,那既不是为了练习钢琴,也不是为了思考,更不是为了学习…
偏偏是为了那传统的夜班工作…裁缝。
裁缝的对象,就是抽屉里的小狗玩偶。
两年前,曜子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那是被撕裂之后就一直放置在角落里的,母女断绝关系的象征。
和纱正在拼命地缝补着那些自己留下的伤口。
最开始的时候,由于不熟练,她有好几次都扎到了自己的手指。
但是,钢琴锻炼出来的手指马上掌握了窍门,缝的速度逐渐变快,缝补处也变得越来越漂亮了。
即使如此,和纱还是压下了那不断提升的速度,每当自己兴起的时候就告诫自己,然后慢慢地开始缝补,尽量做到让缝补处不露痕迹。
她并没有原谅母亲。
她并没有接受这个世界。
但是玩偶…小狗并没有罪。
但是自己,确实有罪…
缝好的玩偶,稍微有些怪异。
但是那份瑕疵,却恰到好处。
因为,那就像是一直在为主人着想却事与愿违,但是还是一直摇着尾巴的忠犬一样。
所以和纱在算好了上学的时间之后,抱着小狗睡了三十分钟。
「我出门了」
然后,整整三十分钟后…
她将忠犬放在床边,让它抱着『启蒙系列第十六 基础英语语法』,接着和纱对「他们」说了一句话之后,走出了房间。
那是她两年半以来都没有说过的『问候』了。
「…啊~」
走出家门的时候,耀眼的阳光让和纱眯起了眼睛。
已经完全染上了秋色的天空虽然完全没有夏天那么晒人,但是对于几乎彻夜未眠的和纱来说那一丝微弱的眼光也很刺眼。
「还真是不想去学校啊…」
以前的话,至少直到去年为止,在这样的日子里,她是绝对不会去学校的。
但是现在,她的身体却不会听她嘴里的抱怨,而是一步一步踏实地朝着车站走去。
而且在她的心中,对于身体这种自作主张的动作,也感到很愉快。
「真是麻烦啊…」
只有她那不服气的嘴依然在跟全身作对,说着那些抱怨的话语,但是全身上下似乎没有一个部位愿意当对手了。
在和纱的头上,秋天清爽的天空漫无边际地延展着。
冬马和纱………从一开始,就完全不讨厌天空。
终章 十一月
·第一次与北原春希见面的人,对他的第一印象都无比的恶劣。
·那是因为,无论是谁都会本能地忌讳他那丑恶的人格。
※如果对他一开始就抱有良好印象的人,那肯定不是猎奇人士就是笨蛋。
※至今为止自然没有出现过这种奇怪的人,以后肯定也不会出现。
本应不会出现的…
「你是冬马同学吧?」
「小木曾…雪菜」
但是,她却遇到了。
遇到了和自己一样,注视着他的女孩子。
全文完。